《折月（师徒）》土衛十一

47、放火烧山

　　归月军凭借对天波道复杂山林的熟悉，如同附骨之疽般不断袭扰，使得南下的朝廷大军举步维艰，士气在一次次神出鬼没的打击中持续消磨。

　　然而，比士气低落更严峻的，是数万大军每日消耗的巨额粮草。

　　天乾朝廷这些年为了平定月北诸道，同时还要提防北境大周蛮骑的南下劫掠，国库早已空虚。

　　此次康王陈靖在月北各道强行征调的三万道军，朝廷只拨付了区区十五日的粮饷。

　　陈靖进入相对富庶的天泉道后，便如饿狼扑食，大肆盘剥这南方水乡。

　　天泉道下辖八县无一幸免，均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洗劫，尤以白石县受害最深。

　　然而，陈靖搜刮来的大部分钱粮都中饱私囊，仅有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用于供给前线大军。

　　天波道北部诸县在归月军撤离时，粮草与百姓皆被转移。朝廷军占据的不过是一座座空城，无法就地补给，局势愈发严峻。

　　连续的袭扰、水土不服加之疫病流行，使得减员激增，朝廷军已损失超过五千人马。粮草官呈报的数目触目惊心：满打满算，全军余粮仅够支撑十五日。指望后方那位贪婪的皇叔追加补给，无异于痴人说梦。

　　面对如此困局，陈琦婷虽心有不忍，却不得不行此险招。她召集诸将，最终决定放火烧山，以绝后患。

　　翌日，南凌县以北的连绵山岭燃起了冲天烈焰，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将葱郁的绿色化为一片焦土。

　　浓烟蔽日，热浪逼人，潜藏于山林中的归月军与沈延率领的越岭飞军，不得不撤离他们赖以周旋的屏障，退守至南凌县城内。

　　南凌县议事堂内，气氛凝重而肃杀。归月军主要将领济济一堂，商讨应对之策。

　　老一代的核心成员包括主帅李晓月、骁将柳红绡、水军统领苏挽州与老成持重的赵铁山。

　　新近加入的骨干则有白平安、魏凌来，夏淳和夏渊。

　　参与议事的还有来自敦灵道的强援，沈鹤云与“飞军首”沈延。

　　“长离现在何处？”李晓月环视众人，首先问出了心中的牵挂。

　　魏凌来起身答道：“回禀统领，按殿下事先安排，长离已被敌方生擒，目前应囚于顺安县城内。”

　　“虽是殿下谋划，但让他孤身深入虎穴……终究是太过行险了。”李晓月眉宇间忧色难掩，但想到白曜定暗中保护长离，以及她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心下稍安。

　　首先，夏淳汇报了军需辎重情况。

　　得益于归月军非战时屯垦，积极开荒，与民休息的策略，南凌县内粮草储备极为丰足，足以支撑现有九千人马半年之用。

　　夏淳更是在城外隐蔽之处建立了数处备用粮仓，若统一调配，固守南凌县一年亦无问题。

　　原本分管后勤的柳红绡，见夏淳能力出众，短短几日便将纷繁复杂的账目梳理得井井有条，心中大为欣慰，终于可以卸下担子，全心投入到她更擅长的临阵对敌之中。

　　“粮草虽足，然山火一燃，屏障尽失。朝廷大军不日便可兵临城下，届时我等唯有依托南凌一城，与敌数万之众硬撼。”李晓月面色凝重。

　　即便加上敦灵道来援的两千精锐，归月军总兵力也仅一万余人，面对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朝廷军，形势依然严峻。

　　“南凌县城并非不可守。”白平安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点向城池周边，“南凌县不同于顺安县，不仅有洪江天险，城北地势更是狭窄险要，敌军无法展开大规模兵力，一次最多投入数千人攻城。我军城内粮草充裕，又掌握洪江水道，利于持久。”

　　“但朝廷军兵力占优，若一味困守，恐被其慢慢消耗殆尽。”沈延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南凌城防并不坚固，恐难抵挡数万大军轮番猛攻。”

　　白平安点头，认同沈延的看法：“南凌若失，天波道危矣，我等此前心血将付诸东流。”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此前不断袭扰，正是为了挫其锐气。如今我等齐聚南凌，退无可退，朝廷欲求决战，而我军，何尝不也在等待这个决战之机？”

　　众人屏息凝神，听他继续分析。

　　“朝廷如此急切，不惜放火烧山，可见其粮草已然告急，军心必然浮动。此正是彼竭我盈之时。在下愿为先锋，亲率一部精锐，出城迎战，务必抗住敌军第一波，也是最凶猛的一波攻势。只要将其锐气耗尽，拖上十日半月，敌军粮尽，必不战自溃！”

　　“二哥！这先锋军，算我一个！”年轻气盛的夏渊热血上涌，立刻请战。老将赵铁山也被这份豪情感染，慨然表示愿往。

　　“即便南凌最终不守，诸位亦可退入我敦灵道休整。”沈鹤云抚须，“复兴神月的火种绝不能熄灭。诸位，当此存亡之际，正当放手一搏！”

　　李晓月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看到的是同仇敌忾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取出一支令箭，看向白平安：“定乾，此战关系存亡，你需要多少人马？”

　　“精兵三千足矣！”白平安双手接过令箭，语气斩钉截铁，“此去乃拼死一战。若我能顶住压力，甚至创造出胜机，还请李统领把握时机，亲率大军出城，给予敌军致命一击！”

　　“好！我令魏统领率所有骑兵于侧翼策应。”李晓月又看向沈鹤云，“沈叔叔，可否请越岭飞军的弟兄们，先于敌军必经之山谷设伏，挫其前锋，乱其阵脚？”

　　“义不容辞！”沈鹤云应道。

　　“元朴。”李晓月转向夏淳，“那五艘楼船上的床弩，所需弩箭可已备齐？”

　　“回统领，自缴获楼船之日起，属下便命工匠日夜赶工，仿制打造，现已备有重型床弩弩箭两百余支。”

　　“甚好！”李晓月再取一支令箭，交予苏挽州，“苏统领，你率水师所有战船，沿江列阵。在定乾与敌接战之前，将这两百余支弩箭，全部给我倾泻到敌军头上！”

　　“我亲率六千精兵于城内待命。”李晓月最后起身，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无论前线战况如何，一旦敌军呈现疲态，我便率军杀出。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战定乾坤！南凌县不容有失，复兴大业在此一举，望诸位同心戮力，共克强敌！”

　　“谨遵将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山火持续焚烧了十日，昔日茂密的森林化为一片焦黑的枯木残桩，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天空都被烟尘染成了灰黄色。

　　此役，陈琦婷并未亲临前线，她坐镇顺安县，运筹帷幄，静候战报。

　　朝廷军方面，以天璇卫都统为主帅，以两千天璇卫精锐为中军，统率着一万五千名从各道征调而来的道军，总计一万七千余人，浩浩荡荡，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南凌县压迫而来。

　　失去了山林掩护，归月军的袭扰果然大为减少。

　　朝廷军一路畅通无阻，直到逼近南凌县外的山谷时，才遭到了沈延率领的越岭飞军居高临下的致命伏击。

　　毒箭如雨，中者立毙，朝廷军前锋尚未接战便折损近一千，军心为之动摇。

　　当南凌县城那并不算雄伟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天璇卫都统难掩兴奋之情，终于见到归月军的老巢了。

　　他下令丢弃行动不便的伤兵，全军加速前进。

　　然而，南凌县城外的地形果然如白平安所料，极其不利于大军展开。

　　都统只得命令一千天璇卫精锐排开攻坚阵型，以其精良甲胄作为前阵，后续跟随五千道军，携带云梯等攻城器械。

　　这六千人的先头部队，在无数旌旗招展和震天鼓号的助威下，朝着南凌县城墙缓缓压迫而来，气势汹汹。

　　城楼之上，李晓月冷静的观察着敌军的推进。待其进入最佳射程，她猛的挥动手中令旗。

　　霎时间，停泊在江面的五艘楼船、十二艘战船同时发动攻击。

　　巨大的床弩发出令人心惊的绞弦声，一支支如同短矛般的重型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破长空，狠狠的扎入朝廷军的阵列之中。

　　天璇卫前阵试图收缩阵型，架起大盾防御寻常箭矢，但在床弩巨箭面前，他们的精铁铠甲和□□大盾脆弱得如同纸糊。

　　弩箭所过之处，阵型被轻易撕裂、砸碎，铁甲扭曲变形，残肢断臂与内脏碎片四处飞溅，瞬间将阵前染成一片血红。

　　天璇卫想后撤，但身后五千道军正在军官驱赶下不断前进，拥堵了退路。

　　这些朝廷精锐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恐怖的弩箭成排地钉死在地上，硬生生承受着这单方面的残酷轰击。

　　江面上的轰鸣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储备的弩箭耗尽，战场才暂时恢复了片刻的寂静，只剩下伤兵凄厉的哀嚎。

　　就在这时，南凌县城门轰然洞开。

　　白平安一马当先，手持巨剑“千钧”，左侧是手持长枪、意气风发的夏渊，右侧是挥舞沉铁盾、须发贲张的赵铁山。

　　三千归月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紧随其后，发出震天的怒吼，朝着已被床弩蹂躏得七零八落的朝廷军阵发起了决死冲锋。

　　这三千精锐并未挤作一团，而是化整为零，分成了许多小队，每队约五十人。

　　每队由一名背负令旗的队正指挥，他们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尖刀，凶狠的插向敌军混乱的阵型。

　　前阵的一千天璇卫精锐已在床弩打击下损失殆尽，仅存的一百人也是东倒西歪，士气崩溃，瞬间就被如狼似虎的归月军精锐淹没、突破。

　　后续的五千道军，多是各道县临时征召之人，他们缺乏训练，武备五花八门，身上仅着简陋的布甲，在归月军的兵刃面前，几乎毫无防护之力。

　　归月军数十个小队义无反顾的扎入五千道军松散的战阵之中。

　　他们彼此呼应，紧密抱团，刀光剑影间，配合默契，竟以更少的人数，反将数量占优的朝廷军分割包围，局部战场上形成了以多打少的有利局面。

　　五千道军开始呈现溃散之势，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后方观战的天璇卫都统心中大骇，但他手中还有一千天璇卫精锐和整整一万道军。他咬牙挥动令旗，命令这一万道军列成数个方阵，分批投入战场，企图依靠绝对的人数优势，将这股出城的归月军生生耗死在这片血肉磨坊之中。

　　战场中心，白平安与夏渊已然杀成了两尊血染的战神。

　　夏渊手中长枪如龙，招式狠辣精准，劲力刚猛无俦。他身先士卒，如同一道耀眼的红色闪电，在敌阵中往复冲杀，所率小队斩敌已过百人，枪下几无一合之将。

　　而白平安则更加恐怖。他手中那柄门板似的巨剑“千钧”，根本无需任何花哨技巧，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横扫、竖劈，在他那非人般的巨力挥舞下，剑风所及，人马俱碎。

　　城楼之上，沈鹤云遥望战场，不禁抚须赞叹：“假以时日，归月军中必将多出两位威震天下的名将。白平安此子，更有统帅之才，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真不愧是镇国公之后，将门虎子呀。”

　　然而，朝廷军的后续部队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接一波的涌来。五千道军已被杀溃，新投入的一万生力军又压了上来。

　　激战持续，鲜血浸透了土地。三千归月军先锋虽勇不可挡，但在绝对的数量优势消耗下，伤亡亦在持续增加。

　　原本数十个奋勇厮杀的小队，渐渐只剩下十个仍在浴血苦战，堪堪五百余人……

　　惨烈的消耗战，考验着双方意志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