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师徒）》土衛十一

48、决胜南凌

　　城楼上的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像潮水般漫上城砖缝隙，钻入鼻腔。

　　李晓月扶着冰冷的垛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的目光扫过城下炼狱般的战场，残破的旌旗斜插在焦土中，断裂的兵刃上挂着碎肉与凝血，归月军白色染血的战服与朝廷军的土黄色军服混杂在尸骸堆里，分不清彼此。

　　归月军在天波道蛰伏八载，从最初的百余人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每一名士兵都是精挑细选的忠勇之士。

　　他们或是神月旧部的遗孤，或是不堪天乾苛政的流民，因 “光复神月” 的信念聚在一起，同吃同住，同生共死，早已亲如兄弟。

　　方才冲锋的三千精锐，皆是军中最骁勇的骨干，此刻却只剩五百余人被朝廷军重重围困，困在尸山血海中苦苦支撑，每一声厮杀都像重锤砸在李晓月心上，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朝廷军先头的五千道军早已被白平安等人杀败，后续增援的一万大军也在反复绞杀中不断伤亡，尸身层层叠叠铺在南凌城外的大地上，血流成溪。

　　“不能再等了！” 李晓月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指尖冰凉。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甲胄，赤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平添几分决绝。

　　她转身大步流星走下城楼，“传令兵！挥旗，骑营出击！”

　　最后一面赤红的令旗在城楼顶端升起，猎猎招展，划破漫天烟尘。

　　南凌县城门再次轰然洞开。

　　魏凌来一马当先，率领五十名骑射营老兵与一百名普通骑兵，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城门。

　　这是归月军仅有的骑兵力量。

　　天璇卫都统在阵中看得真切，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归月军竟还藏着骑兵，当下也不再保留，他派出压箱底的骑兵队，令四十天璇重骑在前，两百轻骑随后，彻底碾碎归月军骑兵。

　　归月军骑射营的老兵早已换上此前缴获的天璇卫精良护甲，虽无马铠，但胸背甲片厚实，防御力远超寻常布甲。

　　天璇卫都统看着那些熟悉的甲胄被敌军穿戴，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对着麾下骑兵嘶吼：“都给我护住眼睛！这群逆贼最擅射眼！”

　　他这话并非无的放矢。此前遭遇骑射营袭扰，己方重骑兵便是被射中眼睛而惨败。

　　可他忘了，归月军的骑射营老兵，皆是魏凌来当年在朔关道与大周铁骑血战过的精锐，百步穿杨只是基本功，应变之快远超他的预料。

　　魏凌来抬手示意一百名普通骑兵暂避锋芒，自己率领五十名老兵策马绕着朝廷军阵外围疾驰，弓弦震响如连珠炮，箭矢如飞蝗般倾泻而下。

　　天璇卫的四十名重骑兵果然依令抬手护住双眼，盲目的猛冲，马蹄踏得烟尘滚滚。

　　“瞄准马眼！放！” 魏凌来一声令下，五十支箭矢同时离弦，精准的射向狂奔的战马双目。

　　战马吃痛，发出震耳欲聋的悲泣嘶鸣，有的前蹄跪地，将背上的重骑兵狠狠甩落在地；有的疯狂打转，撞向身旁的同伴，瞬间打乱了重骑兵的阵型。

　　重骑兵身披重甲，一旦坠马，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起身，只能躺在地上挣扎，成了活靶子。

　　“冲！用钝器！” 魏凌来收起长弓，抽出沉重的铁锤，麾下老兵也纷纷举起锤、锏等钝器，骑着爆发力惊人的胡马，朝着倒地的重骑兵猛冲而去。

　　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此起彼伏，铁锤砸在头盔上，锤锏劈在甲胄上，重骑兵闷哼声接连响起，很快便失去了声息。

　　天璇卫重骑再败一阵，彻底丧失了战斗力。魏凌来调转马头，目光锁定那两百名轻骑兵，厉声喝道：“接战！”

　　后方待命的一百名归月军骑兵立刻策马跟上，与老兵们汇合，朝着轻骑兵发起冲锋。轻骑兵无重甲防护，在归月军骑兵的冲击下节节败退，刀剑相接的脆响中，不断有轻骑兵坠马，很快便落了下风。

　　天璇卫都统在阵中看得心惊肉跳，百思不得其解，一名能在疾驰战马上精准射箭的精锐骑射手，在天乾军中至少能当千户乃至指挥使，归月军究竟从哪里招揽到这么多老练强悍的骑手？

　　他哪里知道，这些老兵皆是忠月军遗部，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之师。

　　城楼上的令旗再次挥动，李晓月亲率六千精锐倾巢而出。

　　她一马当先，腰间双刀出鞘，寒光闪烁，刀锋所过之处，人头落地，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上，与汗水混合在一起，更显英武。

　　亲卫营紧随其后，在战场中撕开一道口子，朝着被围困的五百归月精锐冲去。

　　被困的士兵们见熟悉的赤色披风，士气瞬间暴涨，原本疲惫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朝着援军方向冲锋，与李晓月的亲卫营内外夹击，很快便撕开了朝廷军的包围圈。

　　白平安浑身浴血，手中“千钧”巨剑上还挂着敌军的碎肉，见李晓月策马而来，忍不住赞叹：“李统领武艺卓绝，临战之勇，不让须眉啊！”

　　夏渊与赵铁山也带着残兵冲出重围，夏渊的长枪已断，手中握着一把缴获的弯刀，身上伤口还在流血。

　　李晓月勒住战马，抬手将白平安等人接入军阵，随即长枪一横，朗声道：“变阵！”

　　六千归月军训练有素，闻言立刻调整阵型，很快便组成数个规整的方形杀阵。

　　刀盾手在前，竖起厚重的盾牌，形成密不透风的盾墙；长枪手从盾缝中架起长枪，枪尖如林，锋芒毕露；弓弩手藏在阵中，随时准备射击突围的敌军。

　　这阵法名为“斩胡阵”，源自朔关道忠月军，当年白忠将军便是用此阵硬抗大周骑兵，如今被白穆融入归月军训练，用来碾压慌乱的步兵，更是得心应手。

　　杀阵稳步推进，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无情的碾压着士气崩塌的朝廷军。

　　天璇卫都统看着麾下士兵节节败退，溃兵如同潮水般向后涌来，裹挟着仅剩的一千天璇卫精锐后退，现场彻底大乱。

　　他知道大势已去，这一千天璇卫绝不能葬送在此地，当下咬牙下令：“撤！快撤！”

　　可溃败的势头早已无法遏制。魏凌来抓住战机，率领所有骑兵朝着朝廷军中军猛冲，箭矢如流星般射向中军大旗附近。

　　都统只觉身上剧痛连连，右肩、左臂、双腿先后中箭，他仅穿着高级军官的山文甲，防护远不如重骑兵全甲，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惨叫一声，从战马上滚落。

　　魏凌来策马越过慌乱的溃兵，抽出腰刀，俯身朝着都统的脖颈砍去。

　　“不要……”都统的求饶声尚未落地，刀锋已划过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魏凌来提着都统的人头，高高举起，朝着溃逃的朝廷军厉声喝道：“主帅已死！降者不杀！”

　　一千天璇卫精锐见主帅阵亡，军心彻底溃散，纷纷四散逃命。

　　而在战场后方的山谷中，沈延率领着越岭飞军早已严阵以待。见溃兵陆续逃来，他立刻下令截杀。

　　越岭飞军擅长山林伏击，此刻在山谷中设伏，如虎添翼，箭矢与标枪齐发，将溃兵死死挡在山谷之中。

　　归月军前后包夹，骑兵往复冲杀，原本攻打南凌县的一万七千朝廷大军，最终仅剩一千多人仓皇北逃。

　　天璇卫都统，这位朝廷正四品武官、天策七卫的统领，终究死在了他最看不起的归月军手中。

　　南凌县一役，归月军大获全胜。

　　南凌城外，归月军将士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欢呼声震彻云霄，盖过了战场的悲鸣。

　　可李晓月却高兴不起来。她勒马立于尸山之上，望着脚下密密麻麻的归月军同袍尸体，眼眶通红，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

　　此役归月军阵亡近两千八百人，每一个名字她都能叫得出来，每一张面孔都曾在操练场上见过，如今却永远长眠。

　　但这场胜利的意义重大，归月军不仅击溃了一万五千道军，更打败了两千朝廷最精锐的天策七卫。

　　若是堂堂正正的阵地战，六千归月军绝无可能吃下这两千天璇卫，这场胜利，是无数弟兄用鲜血换来的。

　　白平安默默注视着战场，眉头微蹙，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复兴神月的千里之行才刚刚开始，朝廷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绝非放松警惕的时候。

　　李晓月抬手抹去泪水，调转马头，朗声道：“传令下去，收敛同袍遗骸，于南凌县城前祭奠！”

　　祭典肃穆而悲壮。归月军将士们列队肃立，手中兵刃拄地，泪水无声滑落。李晓月身着染血的甲胄，亲自为阵亡将士敬酒，声音哽咽：“今日之胜，当归于诸位弟兄。你们未竟的志业，我们替你们完成；你们守护的家国，我们替你们夺回！”

　　祭典结束后，归月军开始清理战场，搜刮兵器武备。天璇卫的精良全甲、锋利兵刃，皆是难得的战利品，被分门别类的收好，补充军中损耗。

　　“李统领。” 白平安走到李晓月身边，神色凝重，“如今朝廷军败退，正是天赐良机，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我知道将士们辛苦，但此役若不能乘胜追击，今日的牺牲便白费了。” 白平安语气坚定，目光灼灼，“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收复天波道北部诸县。”

　　李晓月心中一动：“你想拿下天泉道？”

　　“正是！” 白平安点头，“天泉道土地肥沃，水路四通八达，若能拿下，粮草与兵源都能得到补充。届时我们坐拥天泉、天波、敦灵三道，天下十三道居其三，称霸西南，再无需东躲西藏，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

　　李晓月面露难色：“可我们如今仅剩六千精兵，天泉道境内尚有朝廷兵马一万余人。我们既要攻城略地，又要应对敌军反扑，人手恐怕不足。”

　　“李统领勿忧。” 白平安胸有成竹，“请调我两千精兵，再配上所有水军和楼船，沿洪江北上，直取天泉道荆县，截断月南朝廷军的退路。不出月余，天泉道八县定能尽数收入囊中！”

　　李晓月望着远方天泉道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知道白平安说得没错，战机稍纵即逝，唯有趁热打铁，才能让归月军真正站稳脚跟，为光复神月打下坚实的基础。

　　“好！” 她重重颔首，“我给你两千精兵，再加苏挽州的水师全力配合！务必拿下荆县！”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血染的战场上，给尸骸与兵刃镀上一层悲壮的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