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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前路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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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安县的别院静谧清幽,檐下风铃随风轻响,细碎的声响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陈思衡蹑手蹑脚的走到陈琦婷的房门前,手指刚触到门板,又犹豫收回,反复酝酿了片刻,才郑重的轻叩三声:“阿姐,是我。”
房门吱呀开启,陈琦婷身着一袭月白襦裙,发间仅簪一支素银簪,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雅。
她见弟弟一脸“大事不妙”的模样,不禁莞尔:“进来吧,又是何事这般郑重?”
陈思衡大步流星跨进门,一屁股坐在梨花木桌旁,双手撑着桌面,一本正经的盯着陈琦婷,眉头拧成了疙瘩:“阿姐,你老实说,你和那小乞丐,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乞丐?”陈琦婷端茶的手一顿,眼底笑意流转,“怎么,你还叫他小乞丐啊?”
“不然是什么?”陈思衡一拍桌子,他语气急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我看他油嘴滑舌,眼神闪烁,一看就心怀不轨!阿姐你可别被他骗了!你们根本不合适!”
“哦?哪里不合适?”陈琦婷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思衡,你若能有他一半的胆识、谋略与担当,我也不必这般为你操心了。”
陈思衡顿时垮了脸,委屈巴巴的凑到陈琦婷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胳膊,脑袋往她肩头蹭了蹭:“阿姐!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仰慕你?左相之子顾公子温文尔雅,天策大将军之子吕公子文武双全,哪一个不比那小乞丐强?他不过是长得好看,有点小聪明罢了!”
陈琦婷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她此次随军南下,不仅是为弟弟网罗人才,也是为了逃避婚约。
左相门书平章事深得圣眷,其子顾秉言对她倾心已久,陈斌更是有意撮合,屡次暗示她以大局为重。
可陈琦婷心中自有丘壑,不愿沦为联姻的棋子,这才借着南下平叛的由头,暂避风头。
这些时日,陈琦婷时常去洛长离被软禁的别院。
那处院落虽偏僻,却打理得干净雅致,院中有株老槐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两人常坐在槐树下,从天下大势聊到兵法谋略,从经史典籍谈到市井趣闻。
陈琦婷自幼饱读诗书,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洛长离大多时候是倾听者,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他虽未正经入过学堂,但他直觉灵敏,见解独到,往往能点透问题本质。
“你从未念过学堂?”一次谈及一部著名兵法,洛长离随口引用的几句注解精准独到,陈琦婷忍不住好奇,“我听闻你早年在灵泉县打杂帮工,为生计奔波,按理该无暇读书才是。”
洛长离挺直脊背,脸上露出几分骄傲:“我曾在灵泉县县学堂旁听了三年,每日干完活就偷偷溜进去,趴在窗外听先生讲课。后来我认识了一位世家公子,他出身书香世家,人极好,时常偷偷给我送书,为我答疑解惑。再加上我天赋异禀,这些经史子集,自然手到擒来。”
“少臭美了。”陈琦婷被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逗得发笑,眉眼弯弯,阳光下肌肤莹白,笑容明艳得让院中的槐树都似失了颜色,“灵泉县的书香世家,除了没落的梅家,便只剩钟家了。那位世家公子便是钟家大公子吧,我说的没错吧?”
洛长离故作生气的偏过头,“不告诉你!说了也没用,你定会想方设法劝说他归降朝廷,我可不能卖了朋友。”
“你倒是把我看得通透。”陈琦婷笑得更欢,指尖轻轻拨弄着裙摆,“两年后朝廷开科取士,他必然会参加科举,报效朝廷,届时自有出头之日,何须我亲自劝说?”
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的看着洛长离,“长离弟弟,你若有意入仕,我可举荐你入京中太学,师从名师,日后科举及第,前途不可限量,如何?”
洛长离缓缓摇头,语气坚定:“道不同不相为谋。昭璇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两人相视无言,槐树叶沙沙作响,气氛一时沉静下来,那次交谈便这般草草结束。
朝廷大军开拔后,陈琦婷坐镇顺安县静候佳音,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
她再次来到别院,坐在老槐树下,问出了心中的疑虑:“你觉得,南凌县之役,我军胜算几何?”
“必输。”洛长离几乎没有犹豫,语气斩钉截铁。
陈琦婷心头一沉,追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昭璇姐,恕我直言。”洛长离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避讳,“你选择坐镇后方,而非随军出征,其实早就知道这是必输之局,只是不愿面对,心存侥幸罢了。”
陈琦婷浑身一震,沉默片刻,缓缓靠着身后的槐树坐下,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你且说说你的道理。”
“凡战者,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而你们,一样不占。”洛长离条理清晰的分析道,“论天时,天乾篡位夺权,天下民心未归。你们刚平定月北,百废待兴,国库空虚,却匆匆发兵南下,劳民伤财,此乃必败之因。”
“天乾篡位” 四字如针,刺得陈琦婷眉头猛皱,指尖不自觉的捏紧了衣角,却终究没有打断他。
“论地利,天泉、天波两道水网纵横,而天波道境内山地密布,密林丛生。你们初来乍到,不熟地形,水军又孱弱不堪,处处受制。而归月军扎根天波道八年,对每一条河道、每一片山林都了如指掌,你们贸然集结大军攻打南凌县,无异于自投罗网。”
陈琦婷轻轻点头,语气中满是无奈:“训练水军非一日之功。我曾向父皇谏言,拨下银两,广招天下人才,训练水师,可父皇以国库紧张为由拒绝,朝中老臣也纷纷进言,称水师无用。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最后是人和。”洛长离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归月军虽人少,却皆是为光复神月而来,同仇敌忾,众志成城。而你们朝廷内部派系林立,各怀心思,连训练水师这等大事都难以定论。初战便折了楼帆水军,后续又屡遭袭扰,军中疫病蔓延,士气低落,这岂是取胜之师该有的模样?”
陈琦婷沉默了许久,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剪影,带着几分落寞。
她突然目光复杂的看着洛长离,问道:“若有一天,我们刀剑相向,你不得不杀我,你会动手吗?”
洛长离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所求的,不过是光复神月,推翻天乾,为我师傅复仇。你是天乾的公主,却也是我除师傅外,最敬佩的人。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我倒挺想和你做朋友的。” 他顿了顿,露出一抹爽朗又调皮的笑容,“说实话,我挺羡慕太子殿下的,有你这样美丽又厉害的姐姐宠着。”
陈琦婷被他最后一句话逗得噗嗤一笑,双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她轻哼一声,故作傲娇:“岂能如你所愿?不过,我也答应你,日后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会留你一命。”
果真如洛长离所料,朝廷大军败了,仅有一千溃败之兵从前线逃了回来。
陈琦婷果断放弃了天波道占据的县城,率残部退回到了天泉道灵泉县。
局势的发展远比预想中更快。
李晓月仅率五百精锐,便收复了天波道所有失地,流离失所的百姓纷纷返回家乡,夹道欢迎归月军。
而白平安则率领两千精兵,会同苏挽州麾下八百水军精锐,乘坐五艘楼船、十艘战船,顺洪江北上,直扑天泉道境内。
沿江的栖霞县、岚县守军,见归月军战船巍峨,气势如虹,再想起楼帆水军覆灭的前车之鉴,纷纷望风而逃。当地百姓早已不堪官府巧取豪夺,纷纷打开城门,迎接归月军入城。
陈琦婷原计划收编何晨光麾下驻守荆县、青川县、渊县的一万驻军。他们群龙无首,正是收编的大好时机。
可她南下并无实职,手中无兵权,仅能影响天策七卫的统领。
康王陈靖动作更快,以巡道使的名义抢先收编了这支部队,实际得兵九千余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陈靖竟只留下两千人驻守三县,其中荆县仅八百驻军,其余七千人加上一千天策七卫禁军,全都被他派去押送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北返京畿道,其中两成用来献予圣上邀功,八成则中饱私囊。
白平安原本做了周密部署,预判荆县至少有四千至五千守军。
可当他率领水军抵达荆县时,看到的却是城门大开,八百守军面如土色,纷纷弃械投降。
原来他们见归月军乘坐的是楼帆水军的楼船,军心大乱,再听闻朝廷大军大败的消息,更是无心抵抗。
兵不血刃,白平安便拿下了这座扼守南北交通的重镇。
荆县一失,天泉道境内的朝廷军彻底失去了北返的退路,只能向东穿越密集的河网,长途跋涉进入月中道,方能北上回京。
回到灵泉县的陈琦婷刚刚得知此事,差点没气晕过去。
这个皇叔怎么如此昏聩?!
没想到归月军孤注一掷,起全部水军沿江北上,兵贵神速,迅速拿下了荆县。
可叹朝廷没有强大的水师,否则怎会让归月军水军如此猖狂呢?
目前只剩两千天策七卫禁军和一万道军了。
这些部队聚集在灵泉县周围,其他县的情况估计不容乐观。
陈琦婷分析着局势,皇叔之前派兵前去各县掠夺,已经激起民怨,灵泉县存粮不多,也无法支撑一万大军太久。
荆县目前有归月军水军坐镇,若强攻,恐怕后背会遭到天波道归月军的袭扰。
只能率军东进,入月中道境内北返了。
在此之前,还要将南欧秘宝握在手中。
发生如此变故,陈靖还悠闲的端坐在自己行辕中享福,他听了侄女的谏言,无所谓道:“归月军乃乌合之众,明日我便调遣八千大军猛攻荆县,又何需跑到月中道呢?岂不是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你打得下来才有鬼了。陈琦婷不想多说,她默默退下,琢磨南欧秘宝去了。
荆县两面环江,扼守南北交通要冲,自古以来是易守难攻的坚城,兵家必争之地。
如此要地,康王陈靖视作儿戏。
白平安以水军在江面掩护,仅凭八百精锐驻守外城,就抗住了八千朝廷大军的进攻。
“真是天亡天乾啊。”白平安站在城头,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