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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   第二天清晨,林蒲桃醒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左手腕上那串深褐色的龙婆珠。

      她盯着那串珠子看了几秒,没有试图再次摘下,也没有流露出任何额外的情绪。

      她想起那对被菲尼发现、如今想必落在迦陵手里的对戒。
      能不能要回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了。
      算了,还嫌这个癫佬不够癫吗?

      菲尼敲门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然后引她去餐厅用早餐。长长的餐桌上依旧摆着丰盛的食物,但林蒲桃胃口缺缺,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海景。

      脚步声传来,迦陵走了过来,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解开两颗扣子。

      他瞥了一眼她几乎没动的餐盘,又看了看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来昨晚还是对你太手下留情了?吃个饭,跟吃药一样。”

      林蒲桃依旧沉默地拨弄着食物,完全把他当成空气。

      迦陵也不恼,就这么双臂环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林蒲桃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握着叉子的指尖微微用力,但也不肯开口,也不肯在他目光的逼迫下加快进食速度。

      迦陵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想起早上医生小心翼翼的建议:“先生,配合着梁小姐的兴趣爱好来引导,固然能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梁小姐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和强烈个人意志的成年人,堵不如疏。或许您需要尝试和她进行一些有效的沟通。”

      沟通?

      迦陵看着眼前这个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的女人,心底那股烦躁感冒出头。
      这他妈怎么沟通?

      “说话。”他打破沉默,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林蒲桃垂着眼,唇线抿得更紧。

      迦陵眯了眯眼,身体前倾,伸手捏住了她的双颊,迫使她抬起头面对自己:“我今天心情不算太坏,但我的耐心有限。告诉我,今天还想不想去射击场了?”

      林蒲桃被迫仰着脸,嘴唇因他手指的力道而微微嘟起,说不出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与他对视。
      迦陵意识到这样她确实没法说话,又松开手,勉强压下胸口那堵火:“先吃饭。”

      林蒲桃却放下了勺子,彻底不动了。

      迦陵太阳穴突突直跳。软的硬的,似乎对她都不起作用。
      这只兔子,到底要怎么样?

      他咬着后槽牙:“你到底想怎么样?林蒲桃,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还是说,你想要那个死人坐在这里陪你吃饭?还是想要那个死人留下的破东西?”

      听到“死人”和“东西”,林蒲桃空洞的眼神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他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猜对了,同时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林蒲桃眼底那丝波动彻底消失,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食物,直接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就要离开餐厅。

      “站住!”迦陵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手腕,珠串硌在两人相触的皮肤上,带来清晰的痛感。

      “还是说,”他盯着她绷紧的侧脸,“你想回港城?”

      林蒲桃脚步一顿。

      迦陵捕捉到了这份动摇,不屑道:“港城到底有什么好?”

      林蒲桃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说了今天早上的第一句话:“我的家人,朋友,我熟悉的一切……都在那里。”

      “他们就那么重要?”

      林蒲桃知道跟他说不通,也不想再解释,挣了挣手腕,没能挣脱。

      “算了,”她低声说,眼神望向虚空,“我不想回港城了。”

      迦陵一怔。

      “梁仲闵,”她看着迦陵那双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情感的深眸,“我师父……当初在爆炸案里拼死救下我,就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多陪陪阿爷阿嬷,照顾他们终老。可现在呢?我被困在这里,连他们是生是死、是否安好都不知道……我不能尽孝,不能承欢膝下,我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眼圈泛红:“我有时候真希望……当初死的是我。梁仲闵,你杀了我吧。”

      她抓住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尖冰凉:“我不配做一个警察……我为梁祖尧那样的人做事,害得师父牺牲,害得阿侬惨死,害得自己落到这步田地……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保护不了……”

      她的眼泪滚烫,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尖一颤。

      迦陵看着她,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堵住,又闷又疼。
      他想吼她,想让她闭嘴,想用打断这令他心慌意乱的宣泄。但最终,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迦陵紧握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了。

      手腕上只留下一圈红痕和珠串的印子。

      林蒲桃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回了那间属于她的囚笼。

      -

      夜幕沉沉落下。晚餐时间早已过去,餐厅里灯火通明,长桌上摆好的菜肴渐渐失去热气。

      主位空着,迦陵没有出现。而属于林蒲桃的那个座位,也一直空着。

      菲尼第三次敲响了卧室的门,声音带着哀求:“梁小姐,晚餐准备好了……您好歹吃一点吧?今天有您上次多尝了一口的蟹肉羹……”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菲尼无奈,只能去向一直守在外厅的维猜求助。

      维猜听完菲尼的汇报,示意她退下。他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指节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梁小姐。”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维猜似乎并不意外,他静候了几秒,然后陈述:“是老大的吩咐。”
      而后补充下一句:“老大允许您联系港城的家人。”

      “咔嚓。”
      话音刚落,门锁从里面被飞快地打开。
      林蒲桃出现在门口,还穿着白天的家居裙,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泪痕已干,但眼眶红肿。

      “你说什么?”她颤抖地问。

      维猜没有重复,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部厚重的老式手机,带着一根短短的天线,款式老旧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最关键的是,它看起来功能单一,只有最基础的通话能力,没有摄像头,没有网络连接,甚至屏幕都是单色显示屏。

      她立即从维猜手中抢过那部手机。

      “只有十分钟。线路已经准备好,直接拨打您记得的号码即可。请在这里使用。”他示意了一下门口的位置,并没有让她离开视线范围的意思。

      林蒲桃握着电话,迫不及待地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在要按下拨通键的那一刻,手指一顿。维猜看了一眼手表,林蒲桃调整呼吸,按了拨通键。

      几乎是第一声铃响刚结束的瞬间,电话就被接通了。
      首先传来的是电视里沙沙的花屏音,是小时候常常听的那出《帝女花》。

      空气中好像有能闻到湿润的薯仔炖牛腩的味道,大概十分钟后,滚烫的砂锅就能端上餐桌。

      “喂?边位啊?”
      一个带着浓重港城口音的熟悉声音,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和漫长的分离,传入了林蒲桃的耳中。
      是阿嬷!

      林蒲桃忍不住捂住嘴,泪水先一步哗啦啦地打湿她的手指。

      “喂?有人听吗?系唔系打错啊?(是不是打错了?)”

      “阿嬷!” 林蒲桃从指缝里挤出两个气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系我啊……系葡萄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声音。
      林蒲桃那些准备好的谎言被这个异常的安静击溃,因为她随即听到阿嬷好似等了千万天才等到这通电话的激动和哽咽:“葡萄!真的是你啊!你去了哪里呀?我和你阿爷找了你很久了!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

      听着阿嬷带着哭腔的连声追问和责骂,林蒲桃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呜咽声太过明显。

      “阿嬷,我对唔住……我对唔住你同阿爷……” 她语无伦次地道歉。

      “傻女!讲呢啲!你无事就好!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什么时候回来?”阿嬷急切地问着,背景里似乎还传来了阿爷语速几乎连在一起的咳嗽声。

      看来自己的失踪根本没能瞒住他们,害得他们本应该享福的老年生活如此担惊受怕。

      这个认知让林蒲桃痛苦万分。
      她不该打这个电话的,她不可能逃脱迦陵的魔掌,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为什么还要用一个电话打扰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平静生活。

      而她更无法回答他们的问题,几次开口,都是不成调的气音。最终,只有本能在一遍一遍地喊着熟悉的家人:“阿嬷……阿爷……”

      阿嬷在电话那边也是哽咽:“乖女啊,我的乖女,你受委屈了!”

      从前,林蒲桃因为长相稚嫩,被同班小男孩欺负,她不哭不闹,自己练习跆拳道,终于一拳把男孩打趴下,但是不可避免地被找了家长。
      那时的林爸林妈太忙了,出现在老师办公室的几乎都是阿爷。

      阿爷一进来,即使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会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抚摸着她的头:“葡萄,受委屈了吧,不怕。”
      而打赢的林蒲桃却在那一刻躲在阿爷的怀里哭。

      所以委屈吗?

      梁宴声的欺骗、梁祖尧的利用和迦陵的强迫,她不明白为什么是她,她只是想做好一个警察,只是想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只是想守护自己在意的人。

      这些为什么要找上她!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

      内疚和愤怒都涌上心头,化成一遍又一遍的呼唤:“阿爷——阿嬷——”

      阿爷阿嬷一声一声地回应林蒲桃的呼唤,似乎想像从前一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的委屈。

      “葡萄,不要担心我们。你不知道,我们听到你失踪的时候,你不知道我们已经想过了最坏的结果,但现在确定你还活着,即使现在回不来,我们也放了心。”阿爷安抚着她。
      林蒲桃轻轻“嗯”了一声。是啊,至少他们知道了自己还活着,他们有了明确的念想。

      “我冇事。阿爷身体怎么样?” 她转移话题,询问起家里的情况。

      阿嬷便絮絮叨叨地说起阿爷的风湿,说起隔壁邻居的八卦,说起巷口那家她最爱吃的云吞面店换了老板……琐碎的日常,带着港城的烟火气息,唤醒了一个林蒲桃快要遗忘的、平凡却温暖的世界。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流逝。

      “葡萄啊,你真系要照顾好自己,得闲就打个电话返来,别让我们担心。”阿嬷的声音渐渐带上不舍。

      林蒲桃抬头看向挂在墙壁上一个复古座钟。
      分针已经移动了好大一格。十分钟……快到了。

      “阿爷阿嬷,” 她打断二老的叮咛,“我要收线了。”

      “啊?咁快?” 阿嬷的声音充满失落,“你好记得食饭,着多件衫……”

      “知道了,阿嬷。你同阿爷都要保重身体……我爱你哋。”
      “我哋都爱你啊,傻女,早啲返来。” 阿嬷的声音也哽咽了。

      “嗯……”林蒲桃重重地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怕情绪彻底崩溃,怕时间真的到了。她狠狠心,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林蒲桃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任由泪水无声奔流。

      -

      半小时前,港城警务处重案二组的队长办公室。

      门被猝不及防地撞开,门后文件架上的纸张簌簌作响。
      来人是技术组的小陈。

      办公桌后,副队长吴晞从一份案卷中抬起头,不轻不重地提醒:“天没塌,慌什么,慢慢说。”

      “副队,那个……”来人却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队长来电话了!”

      吴晞蹭地站了起来,眼里放光:“你确定是队长的信号吗?哪个线路?”

      自从林蒲桃在公寓内被人劫走,二队向上级争取特批,不仅让技术侦查部门在林蒲桃的阿爷阿嬷家的固定电话、重案组内部几条保密等级较高的指挥专线、以及吴晞等核心队员的个人通讯设备上植入了高敏感度的触发式溯源与定位程序,更对一切可疑的海外来电进行全天候筛查。

      可是在最初的一个月内毫无收获。
      在他们以为林蒲桃被迦陵残忍杀害之际,顾铮拿着一张照片来到了二队——那是一张晚宴上的照片,林蒲桃面色凝重地站在迦陵身边。

      希望再次被点燃,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再一次的信息全断——顾铮的人一夜之间全无音讯,甚至连迦陵的行踪都成了谜。很快,他们收到迦陵飞机遇袭、林蒲桃可能葬身海底的消息。

      但他们不相信。

      技术设备依旧架在重案二组的办公区域内。身为副队长,吴晞为了不影响其他案件侦办,也为了维持队员心智,硬起心肠规定每天只由一名队员轮值,专注于林蒲桃案的线索筛查与情报汇总。

      坚持了一个月,终于有了收获。

      设备室内,技术警员已经接入了信号。沙哑虚弱的女声透过电流声传来:“阿嬷。”

      简单的两个字,让刚刚到场的吴晞瞬间红了眼眶。同样有人不敢相信地比出口型:“是队长!她还活着!”

      吴晞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林蒲桃通话的机会肯定十分难得,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她一步踏入指挥核心位,接着发布一连串指令:“技术小组立刻对来电信号进行全频段追踪,启动三角定位算法,误差范围越小越好!同步分析背景音,识别可能的环境特征!”
      “通讯小组接通阿爷家的备用安全线路,建立三方保密通话桥接。提示阿爷,引导延长通话时间,但务必自然,绝不能引起对方怀疑!”
      “小利,你现在立刻联系国际刑警组织通报情况,请求启动紧急协作机制,协调T国及周边海域所属国的执法机构,准备卫星资源扫描定位区域。同步通知上级指挥中心,申请跨境行动预案支持!”

      九分五十七秒。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响起的同时,技术组长猛地抬头——但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反而是一片凝重的困惑。

      “信号……消失了。”他盯着屏幕上突然变成一片空白的波形图,“不是自然挂断,是被某种强干扰切断的。我们的追踪在最后一秒被反制了,定位坐标只捕捉到一个大致的区域范围——T国湾东南部,方圆三百海里。”

      他调出卫星地图,一个红色圆圈覆盖了一大片深蓝色的海域,范围广到几乎毫无实际意义。

      “对方有顶级的通讯屏蔽和反追踪技术。”技术组长声音低沉,“我们只能确认队长还活着,人在那个方向,但具体位置抓不到。”

      设备室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转眼间又被浇熄。
      有人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有人颓然坐回椅子上。

      吴晞盯着那个巨大到令人绝望的红色圆圈,没有露出丝毫动摇,反而道:“至少我们确认了两件事。第一,队长还活着;第二,她找到了与外界联系的方法。”

      她走到主屏幕前,手指点在那个模糊的红色区域上:“第一次通话,对方必然高度警惕,做了万全准备。但队长既然能打出第一个电话,就一定有办法打出第二个。”

      吴晞转过身,面对所有队员,坚定如铁:“相信队长。她是我们二队最优秀的警察,是能在迦陵身边周旋这么久的人。她一定会想办法传递更精确的信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持设备二十四小时待命,优化追踪算法,准备好在她下一次联系时——”

      “一击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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