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夜色与无声的靠近 ...
-
从温泉会所返回酒店的路上,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易词安紧靠着车窗,将自己缩在宽大的座椅角落里,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夜景。霓虹灯拉成长长的彩色光带,却无法在他空洞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迹。他的脸颊依旧残留着不正常的烫意,耳边反复回响着温泉水声和厉君晏那句低沉的“吓到你了?”。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厉君晏坐在另一侧,同样沉默。他闭着眼,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看似在休息,但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周身那股低气压,都显示他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那个落在易词安脸颊上的、一触即分的吻,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打破了两人之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
无人说话。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车内空调细微的风声,衬得这沉默愈发压抑。
回到顶层套房,易词安几乎是立刻就想逃回次卧,将自己反锁起来。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厉君晏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主卧给你。我睡次卧。”
易词安脚步一顿,转过身,有些愕然地看向厉君晏。男人站在玄关的阴影里,面容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
“不用,我……”易词安下意识想拒绝。主卧明显是厉君晏的空间,充满了他的气息和痕迹。
“你需要更好的休息。”厉君晏打断他,语气不容反驳,“主卧的床更舒服。”他说完,不再给易词安拒绝的机会,径直走向次卧的方向,关上了门。
易词安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次卧门,心绪复杂。厉君晏的体贴和退让,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心头最敏感的地方,让他无所适从。
最终,他还是走进了主卧。房间里弥漫着厉君晏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床铺整洁,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两人相拥而眠的温度。易词安站在房间中央,有些手足无措。
他最终还是躺上了那张宽阔的大床。床垫果然极其舒适,能将身体完美地承托。但他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脑海里一片混乱。温泉池边那个未完成的吻,厉君晏深邃的眼神,还有自己那一刻可耻的迟疑和期待……种种画面交织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极度的精神疲惫中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睡眠并不安稳。童年的噩梦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纠缠上来。母亲的斥骂声,摔打声,还有那种被锁在黑暗狭小空间里的窒息感,逼真得让他浑身发冷。他在梦中无助地挣扎,蜷缩,却找不到出口。
现实中,睡在次卧的厉君晏,并未深眠。他睡眠极浅,一直留意着主卧的动静。当听到主卧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和床垫轻微的吱呀声时,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丝毫犹豫,起身下床,无声地走到主卧门口,轻轻推开门。
月光透过纱帘,朦朦胧胧地洒进房间。大床上,易词安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发抖,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哀求什么,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
厉君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低声唤道:“易词安?”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依旧深陷在梦魇之中,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厉君晏不再犹豫。他掀开被子一角,动作极其轻柔地躺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深陷噩梦、瑟瑟发抖的身体,揽入了自己怀中。
当易词安冰凉颤抖的身体接触到温暖坚实的源头时,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他本能地往那个热源深处钻去,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厉君晏胸前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发出一声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呜咽。
厉君晏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随即便放松下来。他用一种绝不会惊醒对方的力道,稳稳地环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则一遍遍,极其轻柔地抚摸着他汗湿的后颈和散乱的长发。
“没事了……安安,没事了……”他压低了声音,在易词安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只是梦,我在这里。”
他的动作耐心至极,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没有情欲,没有侵略,只有纯粹的、想要驱散对方恐惧的呵护。
在他的怀抱和低语中,易词安剧烈颤抖的身体,竟然真的慢慢平静下来。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绵长。他仿佛在无意识中辨认出了这个怀抱的安全,不再挣扎,反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更深地依偎进去,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厉君晏的颈窝,发出满足的轻哼。
厉君晏低头,看着怀中人终于恢复安稳的睡颜,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此刻的易词安,褪去了所有伪装和尖刺,脆弱、依赖,像个需要被精心守护的宝贝。
厉君晏的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怜惜、心疼,还有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浓烈情感。他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更紧地拥住,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和力量都传递给他。
这一夜,易词安没有再被噩梦惊扰。他在那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里,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第二天清晨,易词安是在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中醒来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将房间照亮。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肌理分明的麦色胸膛,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雪松气息。
他愣了几秒,意识才逐渐回笼。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般涌现——噩梦,恐惧,然后是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和低沉安抚的声音……
易词安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厉君晏深邃的目光。男人显然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明,里面没有任何戏谑或暧昧,只有一种沉静的、难以言喻的温柔。
“早。”厉君晏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低沉性感。
易词安的脸瞬间爆红,像煮熟的虾子。他手忙脚乱地想从厉君晏怀里挣脱出来,却被对方的手臂稳稳地圈着。
“我……我怎么……”易词安语无伦次,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竟然……竟然又在厉君晏怀里睡了一夜!还睡得这么死!
“你做噩梦了。”厉君晏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过来看看。”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动作也仅限于安抚性的拥抱,没有任何越矩。可易词安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那种被看光所有脆弱的不安感,和被如此亲密对待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
“谢谢……我没事了。”易词安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挣扎的力道加大了些。
这一次,厉君晏松开了手臂。
易词安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赤着脚跳下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浴室,砰地关上了门。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看着镜子里那个面红耳赤、眼神慌乱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防线正在一步步崩塌。而他,似乎越来越无力抵抗。
浴室门外,厉君晏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缓缓坐起身。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易词安脸颊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呼吸。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个极浅、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狩猎需要耐心。
而他的猎物,正在一步步,主动走进他精心编织的网里。
这一次,他没有强行破开那扇门。他知道,有些门,需要从里面,自己打开。
而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