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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 10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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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槐下旧影,两生初见
暮春的风卷着槐花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雪。苏瑶蹲在将军府后院的老槐树下,指尖划过树干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个歪歪扭扭的“彻”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瑶回头时,正撞见景南弯腰拾槐花的动作。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袖口绣着暗纹,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底已经铺了层雪白的花瓣。
“看这个。”苏瑶指着树干上的刻痕,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烫,“你说,这是谁刻的?”
景南凑近看了看,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痕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笑意:“你忘了?这是萧彻十二岁那年刻的。他说要在将军府的树上留个记号,证明他来过。”
“萧彻……”苏瑶的眉梢微蹙。这个名字在她脑海里像块被水浸过的墨锭,模糊又沉重。属于苏瑶的记忆里,这两个字总伴着槐花香、木剑声,还有少年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耳根;可属于曦瑶的意识里,“萧彻”只是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名字——景南偶尔会提,说他是萧太傅家的小儿子,和苏瑶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去了漠北从军,多年未见。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景南直起身,将一瓣槐花别在她发间,语气里带着点试探,“那年你掉进荷花池,是他跳下去把你捞上来的。你发着烧说胡话,抱着他的胳膊喊‘阿彻哥哥’,喊了整整三天。”
苏瑶的指尖猛地收紧。荷花池……捞上来……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打转,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细节。她只记得穿越过来那天,自己躺在雕花大床上,丫鬟说她“落水后受了惊吓,好多事都忘了”,她便顺水推舟,用“失忆”掩盖了穿越的秘密。
可最近这些日子,总有些画面冒出来——比如有人背着她在槐树下跑,风声里混着少年的笑;比如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教她握笔,墨汁溅在两人手背上;比如漠北的雪落在狐裘上,有人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这些画面太真实,真实得让她分不清,是苏瑶的记忆在复苏,还是曦瑶的想象在作祟。
“可能……烧得太厉害,就忘了。”苏瑶避开景南的目光,捡起片槐花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底的慌乱。
景南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忽然叹了口气:“萧彻下个月要回来了。”
“什么?”苏瑶猛地抬头,槐花从嘴角掉下来,“他……回来做什么?”
“皇上召他回京述职,”景南将竹篮递到她手里,“听说在漠北立了大功,升了游击将军。萧太傅特意让人来问,要不要在府里设宴,给你俩接风。”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接风?她和萧彻?那个只存在于碎片记忆里的人,那个据说和“苏瑶”亲如兄妹的人,要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了。
“我……”她想说“不必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听父亲安排吧。”
景南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其实萧彻总在信里问起你。他说你小时候总偷他的点心,抢他的弓箭,还把他画成丑八怪贴在门上。”
苏瑶的脸颊更烫了。这些细节,她似乎……有点印象。好像真有个穿着墨色短打、眉眼锋利的少年,总被她气得跳脚,却还是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给她;好像她真的拿过炭笔,在他的书案上画了个长着獠牙的“小怪兽”,旁边写着“萧彻”。
“他……恨我吗?”苏瑶小声问。
“恨?”景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在漠北打仗,怀里总揣着你送他的平安符。去年中了流矢,军医说那符挡了一下,不然子弹就射中心口了。”
苏瑶的手猛地攥紧竹篮,指尖掐进掌心。平安符……她想起来了。那是她十岁生辰时绣的,针脚歪歪扭扭,还把“平安”绣成了“平女”。当时萧彻笑得直不起腰,说“苏瑶你是不是识字不多”,却还是宝贝似的贴身戴着。
原来那些记忆不是幻觉。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把“苏瑶”的笨拙和调皮,都当成了宝贝。
接下来的日子,苏瑶总觉得府里的槐花飘得格外急。丫鬟们在议论萧彻的战功,说他在漠北以少胜多,单枪匹马冲进敌营斩了敌首;母亲翻出苏瑶小时候的衣裳,说“萧彻回来看到你长这么大,不定多惊讶”;连父亲都在朝堂上被皇上打趣,说“该给你家三丫头和萧家小子定亲了”。
每听到一句,苏瑶的心就像被槐花砸了一下,又轻又痒。她开始频繁地做一个梦:梦里有片茫茫雪原,她裹着厚厚的狐裘,看着一个穿银甲的少年翻身上马,他回头笑时,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贴身戴着的平安符,符袋上的线头磨得发白。
“等我回来。”他说。
“好。”她说。
可每次梦醒,她都分不清答应的人是苏瑶,还是曦瑶。
萧彻回来那天,京城下了场小雨。苏瑶站在将军府的门楼上,看见远处的官道上,一队骑兵踏着泥水而来。为首的那人穿着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马鞍上挂着把长刀,刀穗在风中猎猎作响。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的脸。眉眼比记忆里的少年锋利了许多,下颌线绷得很紧,左眉骨上有道浅浅的疤,却没减损半分英气。他的目光扫过门楼,在落在她身上时,忽然顿住了。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了。雨珠悬在半空,槐花黏在衣角,远处的马蹄声也变得模糊。苏瑶看见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头蓄势待发的豹。他仰头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太多情绪——惊讶、欢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阿瑶。”他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沉了许多,带着漠北风沙磨过的粗粝,却精准地敲在她心尖上。
这一声“阿瑶”,像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苏瑶记忆的闸门。
她想起五岁那年,他把自己的糖葫芦让给她,说“吃吧,我不爱甜的”,却偷偷舔了舔沾着糖渣的手指;
她想起八岁那年,她爬树掏鸟窝摔下来,他扑过来垫在她身下,自己胳膊脱臼了,还笑着说“你比鸟蛋软多了”;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他要去漠北,她把平安符塞给他,哭着说“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把你画成乌龟贴满京城”,他把她的眼泪擦掉,说“等着吧,我回来娶你”。
那些被“失忆”掩盖的画面,那些被曦瑶意识忽略的细节,此刻全涌了上来,和眼前这个满身风霜的青年重叠在一起。
苏瑶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她转身跑下门楼,裙摆扫过石阶上的积水,溅起一串水花。
萧彻站在府门前,看着那个朝自己跑来的身影,忽然有些恍惚。记忆里的小丫头总爱扎着双丫髻,跑起来像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可眼前的姑娘穿着月白襦裙,长发如瀑,跑起来时裙摆飞扬,像朵被风吹动的云。
她在他面前站定,胸口微微起伏,鼻尖沾了点雨珠,像只受惊的小鹿。
“萧彻。”她开口,声音带着点哭腔,却清晰得很。
这一声“萧彻”,不是苏瑶的娇嗔,也不是曦瑶的疏离,而是糅合了两世记忆的确认——是她,也都是她。
萧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想碰她的头发,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符袋边角磨得发白,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女”二字,在雨水里依然清晰。
“我回来了。”他说,眼底的紧张散去,只剩下温柔,像漠北化雪时的阳光,“没让你把我画成乌龟。”
苏瑶看着那平安符,忽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她伸手接过符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起来。
“欢迎回来,阿彻哥哥。”
这声“阿彻哥哥”,穿越了曦瑶的陌生,穿过了苏瑶的记忆,带着槐花香,带着漠北的雪,带着两世的等待,终于落在了该去的地方。
不远处,景南站在廊下,看着雨中相视而笑的两人,手里的茶盏微微晃动。他想起萧彻临走前托他的事——“帮我看着阿瑶,别让她被人欺负了”,也想起苏瑶落水后,自己守在床边时,她迷迷糊糊喊的“阿彻”。
原来有些羁绊,从一开始就刻在骨头上。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槐花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苏瑶把平安符重新系好,戴回脖子上,符袋贴着心口,暖暖的。
“你在漠北,是不是很辛苦?”她问。
“不辛苦。”萧彻看着她,目光像缠缠绵绵的槐花雨,“想着你会给我画乌龟,就有劲儿了。”
苏瑶被他逗笑,抬手捶了他一下,却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很大,带着常年握刀的厚茧,却温柔得不像话。
“走,”他牵着她往里走,“我带了漠北的葡萄干,给你当零嘴。”
“谁要吃你的葡萄干……”苏瑶嘴上反驳,脚步却很诚实地跟着他,发间的槐花瓣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个小小的印章。
景南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笑了。他转身走进书房,提笔在纸上写了句话:“旧梦归处,亦是新生。”
窗外的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跳着,啄食着落在枝桠上的槐花。阳光穿过叶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未完的画。
苏瑶摸着心口的平安符,忽然明白,穿越不是终点,遗忘也不是。那些属于苏瑶的过往,那些属于曦瑶的期待,终究会在时光里慢慢融合,变成新的故事。就像这老槐树,每年都会落下新的槐花,却永远记得埋在土里的年轮。
萧彻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快点,再慢就被景南抢光了!”
“来了!”苏瑶加快脚步,手腕被他攥得更紧。
风拂过,槐花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一场温柔的祝福。属于苏瑶和萧彻的故事,属于曦瑶和这个世界的缘分,都在这槐花香里,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