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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 10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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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金殿风动,心字两难
暮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銮殿的金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瑶站在殿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今日是她随父亲来谢恩的日子,却没料到会被萧彻单独留下。
“阿瑶,好久不见,你倒是长开了。”萧彻坐在龙椅上,声音里带着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像裹着层温水,“上次在行宫见你,还觉得你是个小姑娘,这才几日,倒有了将军府小姐的模样。”
苏瑶屈膝行礼,垂着眼帘:“谢陛下谬赞。”她能感觉到殿内宫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香炉里飘出的烟都像是定住了。
萧彻从龙椅上起身,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金砖,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她面前,手里把玩着枚玉佩,玉质温润,上面雕着朵盛放的芍药——正是前夜李总管送来的那枚。“这玉佩,喜欢吗?”
苏瑶没抬头:“陛下赏赐,臣女不敢不喜欢。”
“可我看你好像没戴。”萧彻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小时候你总缠着朕要玉玩,说要集齐一百枚玉佩串成帘子,怎么现在反倒见外了?”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苏瑶刻意维持的平静。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萧彻还是太子,总爱带着她和景南在御花园疯跑。有次她摔了跤,哭得惊天动地,萧彻就把自己最宝贝的白玉佩塞给她,说“阿瑶不哭,等朕当了皇帝,给你雕一屋子的玉佩”。
那时的景南总跟在后面,闷不吭声地替她拎着裙摆,或是在她被萧彻逗哭时,默默递上块干净的帕子。
“陛下记错了,”苏瑶的声音有些发紧,“臣女不敢劳陛下挂心。”
萧彻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荡开:“你啊,还是这么倔。”他伸手,像是想碰她的发顶,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将那枚芍药玉佩塞进她手里,“拿着吧,就当是……兄长给妹妹的礼物。”
“陛下是天子,臣女不敢以兄妹相称。”苏瑶将玉佩放回他掌心,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像触到了冰,“臣女已有婚约在身,按规矩,不该收外男的私物。”
“婚约?”萧彻挑眉,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景南求的那道赐婚圣旨,朕还没批呢。”
苏瑶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惊讶,有不甘,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了浪。
“陛下……”
“你先回去吧。”萧彻打断她,转身走向龙椅,背影在光线下拉得很长,“让景南来见朕。”
苏瑶走出金銮殿时,腿都是软的。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竟看见景南站在汉白玉栏杆旁,一身银甲,身姿挺拔得像株松。他显然是等了许久,见她出来,快步迎上来,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怎么去了这么久?脸色这么白?”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触到她的皮肤时,苏瑶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了。“没事,”她摇摇头,却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袖,“景南,陛下说……还没批赐婚的折子。”
景南的手顿了顿,随即握紧了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别怕,我去见他。”他的眼神很稳,像定海神针,“无论如何,我都会娶你。”
看着景南走进金銮殿的背影,苏瑶的心跳得厉害。她想起方才萧彻的眼神,想起景南此刻的坚定,忽然觉得这宫墙之内的风,比塞外的朔风还要让人难捱。
金銮殿内,萧彻正把玩着那枚被退回的芍药玉佩。见景南进来,他抬了抬眼皮:“你来了。”
“陛下。”景南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听说你求娶苏瑶?”萧彻将玉佩放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可知她是朕……”他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她是将军府的小姐,你虽是朕的外甥,可按规矩,还需过吏部这关。”
“臣已备齐文书,吏部那边也已打点妥当。”景南抬头,目光坦然,“臣与阿瑶情投意合,还请陛下成全。”
“情投意合?”萧彻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冷意,“你可知她小时候总说,要嫁个能给她雕满屋子玉佩的人?你能吗?”
景南的拳头在袖中握紧,却平静地回道:“臣不能给她满屋子玉佩,但臣能给她一世安稳。她喜欢桂花糕,臣每日让厨房给她做;她怕黑,臣每晚陪着她;她想回将军府看家人,臣随时陪她回去。陛下能给她天下,臣只能给她一个家,但臣知道,这是她想要的。”
萧彻看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景南也是这样,闷不吭声地把苏瑶爱吃的点心都留着,把她怕的虫子偷偷捏走,把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肩上。那时他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没曾想,这守护竟延续了这么多年。
“你倒是坦诚。”萧彻拿起那枚芍药玉佩,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你可知,朕若不批这道圣旨,你和她,便只能做兄妹。”
景南的后背挺得更直了:“陛下是天子,也是臣的舅舅。臣相信陛下会成全有情人。”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有力,“若陛下不允,臣愿辞去官职,带阿瑶去江南,守着一方小院,过寻常日子。”
萧彻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复杂的情绪。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成挺拔青年的外甥,想起他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喊“舅舅”的模样,又想起苏瑶捧着话梅糖笑靥如花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外的日头都偏了西。香炉里的香燃尽了,飘出最后一缕烟,缓缓散在空气中。
“罢了。”萧彻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释然,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你既如此坚持,朕便允了。”他拿起朱笔,在景南的奏折上落下朱批,“明日卯时,让钦天监去将军府看日子吧。”
景南的眼睛亮了起来,深深一揖:“谢陛下!”
“只是……”萧彻看着他,“你要记住今日的话,若将来敢委屈她半分,朕这个舅舅,第一个不饶你。”
“臣谨记!”
景南拿着批好的奏折走出金銮殿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镀上了层金边。苏瑶看见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明亮笑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阿瑶,”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陛下允了!”
苏瑶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笑了,眼角却有点湿润。她知道,这道圣旨背后,或许藏着萧彻的退让,也藏着一份未曾说出口的牵挂。但此刻,她只看得见眼前这个人,和他眼里只属于她的温柔。
金銮殿内,萧彻独自坐在龙椅上,拿起那枚芍药玉佩,轻轻放在唇边。玉佩微凉,带着点淡淡的玉香,像极了苏瑶发间的味道。他想起小时候,她总爱坐在他膝头,指着御花园的芍药说“这个像阿瑶”,那时的景南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给她摘的糖葫芦,一脸不服气。
原来,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分了方向。他得到了天下,却终究没能留住那个爱吃话梅糖的小姑娘。
窗外的风吹进来,掀起他的衣袍,带着殿外的花香。萧彻轻轻叹了口气,将玉佩放进贴身的锦袋里,像藏起一份遥远的记忆。
“李总管,”他扬声道,“传旨,赐将军府三小姐苏瑶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就当是……朕给外甥媳妇的贺礼。”
李总管恭敬地应了,心里却明白,那百两黄金千匹锦缎,哪里是贺礼,分明是一位帝王,对年少时光的最后一点念想。
而将军府的西厢房里,苏瑶正和景南看着那道带着朱批的奏折。阳光透过窗,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得像要融在一起。
“你说,陛下会不会真的生气?”苏瑶还是有点担心。
景南握紧她的手,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他是天子,也是长辈。他会祝福我们的。”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让他担心,也不让自己后悔。”
苏瑶点点头,靠在他肩上。窗外的芍药开得正好,像极了那年御花园里,她指着说“这个像阿瑶”的那一朵。她知道,未来的路还长,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份踏实的温暖,就足够了。
夜色渐浓,将军府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温暖而安稳。而皇宫深处,那盏属于帝王的灯,却亮到了很晚。萧彻坐在灯下,翻看着一本旧画册,上面画着三个孩子在御花园里追蝴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跑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串糖葫芦,后面跟着两个少年,一个穿着太子常服,一个穿着将军府的小袄,都笑着,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他轻轻合上画册,将它放进锦盒里,锁进了最深处的抽屉。有些故事,注定要留在过去,而有些人,注定要奔向属于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