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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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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金阶月影,心字成灰
暮春的夜,带着槐花的甜香,漫过皇宫的琉璃瓦。萧彻站在紫宸殿的丹陛上,指尖捏着那枚芍药玉佩,玉质的凉意在掌心漫开来,像极了苏瑶初见他时,眼里那点怯生生的疏离。
“陛下,景南将军求见。”内侍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殿内的寂静。
萧彻转过身,月光落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织金的龙纹在暗处流转。“让他进来。”他将玉佩揣进袖中,指尖还残留着玉面的温润——那是前日苏瑶送来的,说“陛下留着无用,还给您才合规矩”,语气恭敬,却把“规矩”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景南走进来时,身上还带着演武场的汗味,甲胄的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臣参见陛下。”他单膝跪地,动作利落,却没像往常那样抬头看他。
萧彻走到他面前,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听说你最近总往将军府跑。”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苏瑶的伤好了?”
景南的肩背微微一绷。“谢陛下关心,阿瑶已经能下床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臣……想求陛下赐婚。”
空气仿佛凝固了。萧彻看着他紧抿的唇角,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小子还穿着虎头小袄,拽着自己的龙袍要糖葫芦,奶声奶气地说“将来要娶阿瑶姐姐”。那时的苏瑶扎着双丫髻,正踮脚给景南擦鼻涕,眼里的笑像揉碎的星光。
“你知道她是谁吗?”萧彻的声音忽然冷下来,“她是苏将军的女儿,是戴罪之身的妹妹,是……”
“她是苏瑶。”景南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撞进萧彻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臣想娶的人。”
萧彻后退半步,坐在龙椅上,指尖敲击着扶手。“你娘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朕。”他缓缓开口,声音里裹着陈年的霜,“朕给你最好的师傅,最好的资源,不是让你为了个女人不顾前程。”
“陛下,”景南的声音有些发哑,却异常清晰,“臣的前程,若不能和她一起走,要来何用?”他想起苏瑶躺在病榻上,高烧不退时还攥着他给的平安符,想起她醒来看见自己时,眼里先是亮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说“景南哥,我们不该这样”。
那些细微的瞬间,像种子落在心里,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挡不住了。
萧彻沉默了。他忽然觉得很累,像打了场没有硝烟的仗,对手却是自己最疼的外甥,和那个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姑娘。
“你以为朕没给过她机会吗?”他忽然笑了,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带着点自嘲,“朕给她描金的发簪,她转头就送给了宫女;朕让御膳房做她爱吃的桂花糕,她却说‘景南哥做的更甜’;朕甚至想过,若她点头,朕可以废了六宫,只留她一人。”
景南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从没想过,陛下对阿瑶竟有这样的心思。
“可她不要。”萧彻的指尖划过龙椅的扶手上的浮雕,“她要的不是凤冠霞帔,不是三宫六院的尊荣,是你每日给她煮的小米粥,是你练完武带回来的糖葫芦,是你看她时,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样子。”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景南面前,将那枚芍药玉佩塞进他手里。玉佩的凉意在景南掌心炸开,带着萧彻指尖的温度。“这是朕十二岁那年,偷偷给她雕的。”萧彻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那时她总说,芍药像她,开得热闹,谢得也干脆。”
景南握着玉佩,忽然明白了——陛下什么都知道,知道阿瑶床头那串廉价的檀木珠子是自己送的,知道她总把“景南哥”挂在嘴边,知道她每次见驾都揣着自己给的平安符。
“陛下……”
“拿着吧。”萧彻打断他,转身望向窗外,月光正落在宫墙上,像条银色的河,“朕是皇帝,要护着万里江山,护着这天下百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可她要的,是个能护着她一人的男人。”
景南看着萧彻的背影,忽然跪地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定不负陛下,更不负阿瑶。”
萧彻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去吧。”他的声音有些发哑,“明日让钦天监去看日子,朕给你们主婚。”
景南捧着玉佩退出去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他没敢回头,直到走出紫宸殿,夜风带着槐花的香气扑在脸上,才发现掌心的玉佩已经被汗濡湿。
殿内,萧彻缓缓蹲下身,捡起那枚从袖中滑落的檀木珠子——是上次苏瑶来请安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上面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南”字。他捏着珠子,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个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苏瑶举着串糖葫芦跑过来,辫子上的红绳蹭过他的手背,脆生生地喊:“彻哥哥,景南哥说要娶我呢!”
那时他笑着揉她的头发,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下。原来有些遗憾,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月光漫进殿内,照亮了萧彻眼底的潮意。他将檀木珠子和芍药玉佩并排放在龙案上,忽然觉得,这万里江山再大,少了那抹扎着双丫髻的身影,也不过是座华丽的牢笼。
而此刻,将军府的西厢房里,苏瑶正坐在灯下,给景南缝补练坏的箭袋。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时,正撞进景南带着笑意的眼眸里。
“阿瑶,”他举起手里的玉佩,眼底的光比灯光还亮,“陛下说,要给我们主婚。”
苏瑶的针“啪”地掉在地上,指尖微微发颤。她看着那枚熟悉的芍药玉佩,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彻哥哥蹲在御花园的花丛里,笨拙地给她雕这枚玉佩,花瓣的纹路刻得太深,划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滴在玉上,像极了此刻她眼里的湿意。
“怎么哭了?”景南慌了,伸手想擦她的眼泪,却被她抱住腰。苏瑶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我好像……让很多人失望了。”
景南轻抚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像水:“没有,他们都希望你好。”他拿起玉佩,轻轻放在她掌心,“你看,陛下都把这个给我了,他是想告诉你,往后有我疼你,他放心。”
苏瑶握着玉佩,冰凉的玉质里仿佛还残留着彻哥哥的温度。她忽然明白,有些爱不是占有,是放手让你奔向更适合的怀抱。
夜深时,苏瑶躺在床上,看着窗棂上的月光,忽然想起萧彻曾说过:“真正的帝王,不是拥有一切,是知道该放下什么。”那时她不懂,此刻却懂了——原来被人这样放在心上,哪怕最终要放手,也成了生命里最珍贵的印记。
而景南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侧脸,悄悄将那枚檀木珠子系在她的发间。他知道,这珠子里藏着的,是陛下的成全,也是他们要好好走下去的承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紫宸殿的灯终于灭了。萧彻躺在龙床上,手里捏着那枚刻着“南”字的珠子,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或许这样也很好,他守着他的江山,她守着她的少年,彼此在各自的岁月里,活得安稳而圆满。
这世间的爱,从来不止一种模样。有的炽烈如火焰,有的温润如月光,而最难得的,是知道对方想要的光,便甘愿做那束照亮前路的星火,哪怕自己要留在黑暗里。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将军府的窗棂,落在苏瑶发间的檀木珠子上时,她忽然睁开眼,看见景南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走进来,笑着说:“该起身了,钦天监的人快来了。”
她摸了摸发间的珠子,又看了看景南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结局——有人放手成全,有人用力珍惜,而她,只需安心地走在这被祝福的路上,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