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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 10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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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金殿风动,两意难平
暮秋的雨敲打着太和殿的琉璃瓦,像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苏瑶站在丹陛之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宫装下摆,目光越过层层仪仗,落在御座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上——萧彻正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侧脸在殿角鎏金铜灯的映照下,轮廓分明得像幅工笔画。
“苏瑶,抬起头来。”萧彻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帝王特有的沉稳,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朕问你,昨日景南在猎场为你挡箭时,你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苏瑶深吸一口气,稳住发颤的声线:“回陛下,臣女只想着他有没有事。”话刚出口,就听见身侧传来一声轻咳——景南就站在她旁边,甲胄上还沾着昨日猎场的泥点,此刻正用眼神示意她“别紧张”。
殿内静得能听见雨水顺着檐角滴落的声响。萧彻放下扳指,目光扫过苏瑶微湿的鬓角:“若挡箭的是朕,你会如何?”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苏瑶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有好奇,有探究,还有景南骤然绷紧的肩线。她定了定神,屈膝行礼:“陛下是万金之躯,臣女断不会让陛下置于险地。”
“是吗?”萧彻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荡开,“可昨日围猎,你明明看见朕被发狂的野马冲撞,却第一时间扑向了受伤的景南。”他顿了顿,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你就不怕朕因此降罪?”
苏瑶的心猛地一沉。她当然记得当时的情景——萧彻的坐骑受惊时,景南正捂着流血的手臂倒在地上,箭羽还插在他的护肩上。她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按住景南的伤口,直到太医赶来,才回头看了眼早已被侍卫制住的野马,那时萧彻正站在马背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臣女知错。”苏瑶垂下眼睫,“但景南是臣女的未婚夫,于情于理,臣女都该先顾他。”
“于情于理?”萧彻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起身走下御座,明黄色的龙袍扫过铺着云锦的台阶,“在你心里,‘情’字当真比‘理’重?”他停在苏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龙涎香混着雨水的气息漫过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陛下,”景南忽然开口,往前半步挡在苏瑶身前,甲胄碰撞发出脆响,“昨日是臣让她先顾着伤口的,与她无关。”他侧脸线条紧绷,喉结滚动着,“若陛下要罚,罚臣便是。”
苏瑶拉住景南的衣袖,轻轻摇头。她知道,萧彻要的不是追责,而是一个答案——一个关于“心之所向”的答案。
“陛下,”她抬起头,迎上萧彻的目光,雨水打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臣女不敢轻慢礼法,但人心不是算盘,算不清孰先孰后。那时眼里只看得见他流血,实在顾不上别的。”
萧彻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发顶,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拂过她肩上的披风——那是景南昨日脱下给她披上的,还带着淡淡的硝烟味。“这披风,是景南的?”
“是。”苏瑶点头,“昨日雨大,他怕臣女着凉。”
“朕的库房里,比这好的披风有百十来件。”萧彻的声音低了些,像在说悄悄话,“金线绣的、狐裘镶边的,你若想要,朕都能给你。”
苏瑶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看见萧彻眼底的认真,那不是帝王对臣属的恩宠,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试探。殿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得窗棂嗡嗡作响。
“陛下的赏赐,臣女愧不敢受。”她后退半步,恰好撞进景南怀里,对方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嵌进骨血里。“景南的披风虽普通,却暖得很。”
“暖?”萧彻笑了,笑声里带了点自嘲,“朕的龙袍,是江南织造局用三十六股金线织的,冬天穿在身上,比炭火还暖,你要不要试试?”
“陛下!”景南的声音陡然变沉,握住苏瑶的手紧得发白,“臣与苏瑶已有婚约,还请陛下自重。”
萧彻终于看向景南,眼神里带了点帝王的威严:“景南,你是朕的外甥,该懂规矩。苏瑶是朕亲封的‘安宁县主’,身份尊贵,你虽战功赫赫,终究是武将出身——”
“陛下!”苏瑶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臣女喜欢的,从来不是身份高低。景南在猎场替臣女挡箭时,没想过臣女是不是县主;他在大牢里为苏府奔走时,也没算过这样做能得多少封赏。”她转过身,对上景南的眼睛,那里的担忧像团火,瞬间暖了她的四肢百骸,“臣女要的,是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景南的喉结动了动,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捧起腰间的玉佩——那是苏瑶亲手雕的,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陛下,臣请陛下成全。”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臣愿以军功为聘,此生定护苏瑶周全,若违此誓,甘受军法处置。”
殿内一片死寂,连雨声都仿佛停了。萧彻看着跪在地上的景南,又看看站在他身边、眼眶泛红的苏瑶,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他还是太子,景南还是个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打滚的毛头小子,而苏瑶,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裙,蹲在将军府的门槛上,看景南练箭。
那时的景南,箭术总也练不准,苏瑶就把自己的发带解下来,系在靶心当记号;那时的萧彻,常坐在高台上看他们,觉得这对小儿女的互动,比枯燥的奏章有趣多了。
“起来吧。”萧彻的声音忽然软了,“朕又没说不成全。”他走回御座,拿起那枚白玉扳指,扔给景南,“这个给你,算是朕的贺礼。”
景南接住扳指,愣了愣。
“别以为朕看不出你的心思。”萧彻哼了一声,“每次见朕跟苏瑶说话,你那眼神,恨不得把朕的龙椅掀了。拿着这个,往后在京城里,看谁还敢说你配不上县主。”
苏瑶忍不住笑了,眼角的泪珠子跟着滚下来,砸在景南的手背上。景南伸手替她擦泪,指尖带着猎场的风霜气,却温柔得像春天的风。
“陛下,”苏瑶忽然想起什么,屈膝行礼,“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说。”
“昨日围猎,陛下的箭法让臣女大开眼界,臣女想请教陛下,如何才能让箭术更精准?”她看了眼景南,补充道,“景南总说臣女的箭射得偏,陛下若能指点一二,臣女定能进步更快。”
萧彻挑眉,看了眼景南瞬间僵硬的脸,朗声笑道:“好啊。明日卯时,校场见。不过——”他话锋一转,“景南也得来,正好陪朕练练手。”
景南:“……”
殿外的雨渐渐小了,阳光挣扎着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丹陛上,给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镀上金边,也给相拥而立的两人披上暖光。苏瑶看着萧彻重新坐下批阅奏折的侧影,忽然明白,这位帝王的试探里,藏着的其实是一份复杂的温柔——他或许也曾有过心动,却终究选择了成全,把那份情愫,化作了对晚辈的期许。
景南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明日校场,我一定让陛下知道,你的箭术进步快,全是因为我教得好。”
苏瑶笑着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御座上的萧彻正偷偷看过来,见她望过去,立刻转头假装看奏折,耳根却悄悄红了。
原来,再威严的帝王,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原来,有些喜欢,不必说出口,藏在金殿的雨声里,藏在未说出口的试探里,藏在最终的成全里,也是一种圆满。
雨停了,风穿过大殿,卷起苏瑶鬓边的碎发,也卷起景南落在她肩头的目光。远处传来禁军换岗的号角声,悠长而坚定,像极了他们往后要走的路——有风雨,有暖阳,有彼此,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