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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第二十六章:雾锁孤山,旧约如新

      一、晨雾里的邀约

      卯时的雾像化不开的牛乳,把孤山裹得密不透风。沈砚之站在山神庙的石阶下,指尖捏着张泛黄的纸笺,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开了一角,露出“三日后,孤山见”几个字。纸笺是昨夜从窗缝塞进来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熟悉的狠劲——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人在牢里写给自己的绝笔。

      “先生,上去吗?”身后的随从低声问,手里的长刀在雾中泛着冷光。

      沈砚之抬头,雾中的山神庙檐角若隐若现,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像谁在远处叹息。“走。”他抬脚迈上石阶,靴底碾过凝结的霜花,发出细碎的声响。十年了,他以为那些结痂的伤口早已长好,可这张纸笺一出现,就像有人用冰锥狠狠凿开了疤,底下的血还在流。

      山神庙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铁锈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惊得梁上的灰雀扑棱棱飞起。供桌前站着个穿灰布衫的人,背对着门口,身形佝偻,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

      “你果然来了。”那人转过身,脸上刻满了皱纹,左眼的地方覆着块黑布,右眼浑浊却锐利,直勾勾盯着沈砚之,“沈大人,别来无恙?”

      沈砚之攥紧了纸笺,指节泛白:“谢七,你没死。”

      谢七笑起来,声音像破锣:“托你的福,在乱葬岗啃了三天树皮,愣是从阎王爷手里爬回来了。”他抬起木杖,指向供桌后的神龛,“还记得这地方吗?当年你我结义,就在这神像前,说要同生共死。”

      神龛上的山神像积了层厚灰,半边脸塌了,露出里面的泥胎。沈砚之的目光落在神像脚边的裂痕上——那是十年前,谢七被诬陷通敌时,他亲手用剑劈的,当时他吼着“我沈砚之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剑风带起的木屑溅了谢七一脸。

      “记得又如何?”沈砚之的声音冷得像雾,“当年你私通北狄,倒卖军粮,证据确凿。”

      “证据?”谢七猛地扯下眼上的黑布,露出个空洞的眼眶,“这就是你要的证据!”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北狄人剜我眼睛时,可喊着我是‘大周朝的好细作’!沈砚之,你派去的人,就站在旁边看!”

      随从的手按在刀柄上,沈砚之却抬手阻止了他。雾从门缝钻进来,绕着两人的脚边打转,像十年前那个雪夜,他站在刑场高台上,看着谢七被押上断头台,囚服上的血冻成了黑块。

      二、旧账摊开如残卷

      “我查过当年的账册。”沈砚之从袖中掏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露出泛黄的账页,“军粮库的入库记录少了七车,领粮的签单上是你的私章。”

      谢七冷笑,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扔到供桌上:“你自己看!”

      油布包里是半块玉佩,断口处生了绿锈,还有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沈砚之拿起玉佩,手指抚过断裂的纹路——那是他们结义时各分一半的“同心佩”,他的那半,十年前就被他砸碎了。

      “签单是假的。”谢七的声音沉下来,“李都统逼我盖的章,他把粮卖给了北狄,再嫁祸给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藏在孤山?因为他的人一直在找我,要不是山神爷保佑,我早成了山狼的口粮。”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是谢七的笔迹,记着李都统与北狄使者的会面时间,还有几笔歪歪扭扭的数字,对应着军粮的数量。沈砚之的指尖在“三月初七,黑风□□货”几个字上停住——那天正是他收到“谢七通敌”密报的日子。

      “我找了你十年。”谢七的右眼淌下泪来,混着皱纹里的灰,“在乱葬岗的时候,我发誓要把你碎尸万段;后来在山里挖药活命,又想,或许你只是被蒙蔽了;直到上个月,我在镇里看到你出巡的告示,才知道你成了巡抚大人,穿着锦袍,前呼后拥……”

      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谢七打断:“你不用解释。当年你刚中状元,正是往上爬的时候,保我这个‘通敌犯’,等于自毁前程。换作是我,或许也会这么选。”他拿起木杖,转身往庙后走,“我约你来,不是要你偿命。李都统下个月要过寿,就在他的别院,你敢不敢来?”

      庙后的雾更浓了,谢七的身影很快被吞没,只有木杖点地的“笃笃”声在雾里飘:“我在别院西墙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把这些账册烧给山神爷,让他看看,大周朝的巡抚大人,当年是怎么踩着兄弟的骨头往上爬的。”

      沈砚之站在供桌前,手里捏着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到心里。供桌下的地面有块砖是松的,他蹲下身,抠开砖,里面藏着个小陶罐。十年前,他偷偷藏在这里的——是谢七最爱喝的桂花酿,如今坛子裂了缝,酒早就挥发了,只剩点褐色的残渣,像干涸的血。

      三、雾散时的抉择

      下山时,随从忍不住问:“大人,谢七的话能信吗?李都统是太后的表亲,动他……”

      “信不信,去看看就知道了。”沈砚之把玉佩揣进袖中,雾在他身后慢慢散开,露出山神庙残破的匾额,“十年前我没看清的东西,这次不能再装瞎。”

      回到巡抚府,沈砚之把自己关在书房,翻出了十年前的卷宗。烛火下,他逐页看着,指尖划过“谢七”的名字,忽然停在一份证词上——作证的小兵后来死了,卷宗里写着“病故”,但旁边有个模糊的批注,是当时的狱卒写的,“夜毙,七窍流血”。

      他想起谢七空洞的眼眶,想起那些泛黄的账页,想起自己当年为了“明哲保身”,刻意忽略的疑点。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砸碎的那半块玉佩上,碎片闪着冷光,像谢七看他时的眼神。

      “备车。”沈砚之站起身,声音有些哑,“去李都统的别院。”

      随从一惊:“现在?”

      “现在。”他拿起披风,“有些账,不能再拖十年。”

      马车在月光下驶过长街,沈砚之撩开窗帘,看着路边的酒肆——十年前,他和谢七常在这里喝酒,谢七总说,等打完仗,就回江南种桂花,酿最好的酒。那时的月光也像今天这样,洒在他们碰杯的酒碗里,泛着金波。

      李都统的别院在城郊,围墙高筑,门口的石狮子瞪着眼睛。沈砚之让马车停在远处,自己翻墙进去。西墙下果然有个黑影,是谢七,手里拿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

      “你真来了。”谢七的声音里带着点意外。

      “账册呢?”沈砚之问。

      谢七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都在这儿。李都统的库房就在东边,里面有他和北狄交易的账本,还有……当年被他藏起来的七车军粮。”

      两人刚要往东边走,忽然听到脚步声。李都统带着十几个家丁,举着火把走过来,手里把玩着个玉佩,正是沈砚之藏在山神庙的那半块。

      “沈大人,谢七,别来无恙?”李都统笑起来,脸上的肉堆成一团,“我就知道谢七这老东西没死,特意引你们来。”他把玉佩扔到地上,用脚碾碎,“十年前没斩草除根,是我的疏忽。”

      谢七挥刀冲上去,却被家丁拦住。沈砚之拔出腰间的剑,剑气划破夜空:“李嵩,你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跟我回衙门受审!”

      “审我?”李都统笑得更欢了,“沈砚之,你以为你是谁?当年你亲手送谢七上断头台,如今跟他称兄道弟,传出去,你这巡抚还想不想当了?”

      火把的光在沈砚之脸上跳动,他想起十年前刑场的雪,想起谢七空洞的眼眶,想起那些被忽略的疑点。剑峰一转,他没刺向李都统,而是砍断了谢七身上的绳索——十年前,他亲手绑了这根绳,现在该由他解开。

      “我是谁不重要。”沈砚之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但你这种蛀虫,必须清除。”

      刀光剑影里,谢七的短刀刺入李都统的胸膛时,沈砚之正挡在他身前,替他挨了家丁一刀。血顺着衣襟往下流,像极了十年前谢七囚服上的冻血,只是这次,是热的。

      四、残月下的余音

      李都统伏法的消息传遍全城时,沈砚之正在山神庙里。他把谢七的账册交给了新上任的钦差,自己则留在这里,用松枝清扫山神像上的灰。

      谢七坐在供桌旁,用那只浑浊的右眼看着他:“你这官,怕是当不成了。”

      “早该不当了。”沈砚之把扫下来的灰捧到庙外,撒在雾后的泥土里,“当年考状元,是想做个好官,可做到最后,连兄弟都能错怪,算什么好官?”

      谢七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坛,是新酿的桂花酿:“尝尝?我在山里种的桂花树,今年刚结果。”

      酒液入喉,带着点涩,却很清冽。沈砚之想起十年前的桂花酿,那时的酒是甜的,像少年时的承诺,如今的酒带点苦,却更像人生。

      “我要回江南了。”谢七说,“种我的桂花,酿我的酒。”

      “我跟你去。”沈砚之看着雾散后的山景,远处的田埂泛着新绿,“我给你打下手,劈柴酿酒都行。”

      供桌下的小陶罐被沈砚之挖了出来,他把它埋在庙后的桂花树下。当年的残渣虽干了,但埋在土里,或许能滋养新的花。就像那些错了的事,不能回头,但能弥补。

      下山时,沈砚之回头望了眼山神庙,雾彻底散了,阳光落在残破的匾额上,“山神庙”三个字虽模糊,却透着股清明。他知道,有些账,十年不算晚;有些约,雾散了,还能重续。就像这孤山的晨雾,看着浓得化不开,终会被阳光晒透,露出底下的路——哪怕路有些陡,走起来,却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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