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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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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药香缠袖,心事藏锋
一、晨雾里的药碾子
李家庄的清晨总裹着层薄霜,沈砚之推开柴门时,见苏瑶已经蹲在院角的石碾旁,正弯腰碾药。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夹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灰褐色的药粉,晨光落在她发顶,把碎发染成了浅金色。
石碾子“咕噜咕噜”转着,碾槽里的三七被磨成细粉,混着晨露的湿气,散出清苦的药香。沈砚之站在门内,看着她握着碾杆的手——那双手不算纤细,指腹和虎口都有薄茧,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却在碾药时格外稳,每一圈都碾得均匀。
“沈先生醒了?”苏瑶抬头时,额角的碎发滑落,沾在沾着药粉的脸颊上,像落了片细小的雪花。她直起身,捶了捶腰,“赵老爹的腿伤该换药了,这三七得碾细些,免得搁着他伤口。”
沈砚之走过去,默默接过她手里的碾杆:“我来吧,你去烧早饭。”他的手比苏瑶大一圈,握住碾杆时,指节绷得有些紧。
苏瑶也没推辞,笑着点头:“那多谢了。灶上温着玉米粥,你等会儿记得盛一碗。”她转身往灶房走,围裙的带子在身后轻轻晃,带子末端绣着的小桃花,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沈砚之握着碾杆,低头看碾槽里的药粉。方才她站过的地方,石碾边缘还留着个浅浅的脚印,沾着点药粉。他忽然想起在渡口初见时,她弯腰捡柴刀,围裙下摆扫过草屑,那时只觉得这女子利落,没细看她眉眼——如今才发现,她的睫毛很长,低头时会在眼睑下投出片浅影,像停着只小憩的蝶。
“咕噜,咕噜”,石碾转着圈,把药粉碾得更细。沈砚之的目光落在灶房的方向,隐约能看到苏瑶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柴火的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在晨雾里散开,混着药香,像团温吞的云,轻轻罩在他心上。
二、药箱里的秘密
赵老爹的伤在左腿,子弹虽取出来了,却落了个瘸腿的毛病。苏瑶给老人换药时,沈砚之就坐在门槛上,假装看院外的麦田,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声音走。
“爹,您忍着点,这药粉刚敷上会有点疼。”苏瑶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哄小孩似的耐心,“过会儿就好了,等这瓶用完,我再去山里采些续断,帮您续续筋骨。”
赵老爹叹着气:“难为你了,瑶丫头。要不是我这老骨头拖累,你也不用天天围着药碾子转。”
“看您说的。”苏瑶笑着缠绷带,动作轻柔得像在绣花,“当年景南在您这儿养伤,您不也天天给他熬药?这都是该做的。”
沈砚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谢七留给他的,玉上刻着朵模糊的兰花。他忽然想起谢七生前总打趣他:“你这人,心里有事全藏在眼睛里,偏嘴硬不说。”那时他只当玩笑,如今才懂——方才苏瑶给赵老爹缠绷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老人的伤口,她自己先“嘶”了一声,那瞬间的紧张,竟让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下。
午后苏瑶去后山采药,沈砚之借口“熟悉地形”,也跟了去。山路陡,她走在前面,蓝布夹袄的后襟被汗浸湿,贴在背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走到处陡坡,她伸手去抓旁边的野藤,脚下一滑,沈砚之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她腰。
“小心!”他的手掌触到她夹袄下的温热,像触到团跳动的火,猛地缩回手,耳尖有些发烫。
苏瑶站稳后,拍了拍衣襟,笑着道谢:“多亏了你,这坡太滑了。”她从背篓里拿出个油纸包,递过来,“早上烤的红薯,还热着,你垫垫肚子。”
红薯是黄心的,甜得发腻。沈砚之咬了一口,看着苏瑶转身继续往上爬,她的鞋子沾着泥,却走得稳,像株扎在石缝里的草。他忽然觉得,这山路再陡些才好——这样,他就能找更多理由扶她一把,哪怕只是指尖碰到她的衣袖。
傍晚回到院里,苏瑶打开药箱整理药材,沈砚之帮她递油纸包。药箱底层压着块叠得整齐的红布,他无意间瞥见,红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景”字,针脚有些松脱,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伸手把红布往里推了推,声音轻了些:“以前绣的,没用上。”她没多说,拿起晒干的蒲公英,专心致志地掐掉根须,指尖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沈砚之低下头,继续递纸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想起景南说过,苏瑶等了他五年,从梳双丫髻的姑娘,等到鬓角有了细纹。这药箱里藏着的,何止是药材,怕是还有半箱的光阴,和数不清的等待。
三、雨夜的药罐
连着几天下雨,李家庄的土路变得泥泞。赵老爹夜里疼得厉害,苏瑶守在他床边煎药,沈砚之就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帮她添柴。
药罐在火上“咕嘟咕嘟”煮着,褐色的药汁翻滚着,把苦涩的气味弥漫了满灶房。苏瑶不时掀开盖子,用长柄勺搅一搅,火光映在她脸上,把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格外清楚。
“这药得熬过三更,不然药效出不来。”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泪,“前阵子存的艾叶用完了,等雨停了,得去后山采些,赵老爹的腿怕潮。”
沈砚之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星窜起来,照亮他的侧脸:“我去吧,后山陡,你一个人不安全。”
苏瑶笑了笑:“你认得艾叶吗?它跟蒿草长得像,采错了会有毒。”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片压干的艾叶,“你看,它叶子边缘是锯齿状的,闻着有股怪味……”
她的指尖划过枯叶的纹路,声音很轻,像在说什么宝贝。沈砚之看着她的手指,忽然希望这雨永远下不完——这样,她就会一直坐在对面,讲草药的模样,讲景南小时候偷喝她的药被苦哭的糗事,讲李家庄的麦子要等雨停了才能割。
药煎好时,已经是后半夜。苏瑶端着药碗去给赵老爹送药,沈砚之收拾灶房,无意间碰倒了她放在灶台上的布包。包里的东西散出来:半块没吃完的柿饼,几张药方子,还有个小小的木刻——刻的是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被刻得太长,像只驴。
沈砚之捡起来,指尖摩挲着木刻的纹路。他认得这手艺,是景南的——当年在军营,景南总爱用小刀刻些玩意儿,刻得最像的就是兔子,因为苏瑶属兔。
苏瑶回来时,见他手里拿着木刻,脸微微一红,赶紧收进包里:“小孩子家的玩意儿,让你见笑了。”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把灶膛里的火拨得旺些。雨声敲打着窗棂,药罐里的药渣还在散发着余温,他忽然觉得,有些心事就像这药渣,明知没用了,却偏想留在罐底,多捂一会儿。
四、晒谷场上的影子
雨停后,李家庄的晒谷场晒满了金黄的麦子。苏瑶帮赵老爹翻晒麦子,沈砚之就坐在场边的石碾上,看她挥动木锨的样子。
阳光很烈,她挽着袖子,露出的胳膊被晒得有些红,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麦子里,溅起细小的尘埃。她却像不知累,木锨挥得又快又稳,麦子在她身前扬起,像道金色的瀑布,落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歇会儿吧。”沈砚之递过去水壶,声音有些不自然。
苏瑶接过水壶,仰头喝了几口,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她不在意地抹了把脸:“得趁天好把麦子晒干,不然要发霉的。”她忽然笑了,指着他的衣角,“沈先生,你沾到麦芒了。”
沈砚之低头去拂,指尖却触到她伸过来的手——她替他摘下了那根细如发丝的麦芒,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衣襟,像片羽毛轻轻扫过。他猛地后退半步,撞到石碾,发出“咚”的一声。
“怎么了?”苏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事。”沈砚之转过身,假装看远处的田埂,耳尖却比晒在太阳下的麦子还烫。他听到身后传来木锨翻动麦子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让他想起药箱里的红布,想起石碾旁的脚印,想起雨夜药罐里的苦涩——原来有些情绪,就像这麦芒,藏在金黄的表象下,不经意间,就刺得人心里发疼。
傍晚收麦子时,苏瑶踮脚去够晒谷架最高处的麦捆,沈砚之走过去,抬手就够到了。他把麦捆递给她时,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她的指尖微凉,像晨露打湿的药草。
“多谢。”苏瑶接过麦捆,转身时,围裙上的桃花被风吹得扬起,扫过他的手背。
沈砚之站在原地,看着她把麦捆堆好,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他的影子。他忽然希望这影子能再长些,再长些,这样,就能悄悄跟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哪怕只是在无人看见的晒谷场上。
夜里,沈砚之坐在院角的石碾上,摸出谢七留给他的玉佩。玉上的兰花被摩挲得发亮,他想起谢七说的“藏在眼睛里的心事”,忽然很想笑——原来真的藏不住。他看着灶房的灯还亮着,苏瑶大概还在整理药材,药香顺着窗缝飘出来,缠在他袖口,像个温柔的困局,让他心甘情愿地陷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