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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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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渡口的芦苇与旧笛
一、断弦的竹笛
霜降那天,渡口的芦苇白了头,风卷着芦花扑在船板上,像落了场早雪。曦瑶蹲在船头补渔网——这是她新学的营生,染坊的活计淡了,景南说“多门手艺多条路”,便拉着她跟老渔民学织网。指尖被网线勒出红痕,她咬着线头打结时,忽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调子生涩,像被风吹得打了颤。
“谁在吹笛?”景南正往渔网里穿浮子,抬头望了眼芦苇荡,“听着怪揪心的。”
笛声停了,过了会儿又响起来,这次更不成调,像是笛孔被什么堵住了。曦瑶放下渔网,踩着湿滑的泥地钻进芦苇丛,走了没几步,就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蹲在水边,手里攥着支竹笛,指节泛白。那笛子看着有些年头了,笛尾刻着个模糊的“远”字,吹孔处裂了道缝。
“你的笛子弹断了?”曦瑶蹲在他身边,指着裂缝,“我家有鱼鳔胶,能粘好。”
少年吓了一跳,猛地把笛子往背后藏,抬头时,曦瑶看见他左眼有道浅疤,从眉骨划到颧骨,像片淡红色的月牙。“不用……我自己能弄。”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起身要走,却被脚下的芦苇根绊了个趔趄,怀里掉出个布包,滚出半块干硬的窝头。
“阿远?”景南的声音从芦苇外传来,他扛着捆渔网走近,看到少年时愣了愣,“你不是去年在码头帮人搬货的阿远吗?怎么在这儿?”
阿远的脸瞬间涨红,捡起窝头往怀里塞,含糊道:“路过……”
曦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伤,缠着块脏布条,渗出血迹。“你受伤了。”她扯下自己的头巾,“景南,把药箱拿来,上次治渔网的鱼鳔胶也带上。”
二、芦苇丛里的药香
景南的药箱是个旧木盒,里面装着曦瑶用苏木和艾草熬的药膏,专治磕碰伤。曦瑶拆开阿远的布条,伤口不算深,像是被什么锐器划的,边缘沾着泥沙。“是被船桨划的?”她蘸着河水清洗伤口,阿远疼得抽了口气,却咬着唇没出声。
“他是被码头的把头打的。”景南在一旁帮着递药膏,声音闷闷的,“去年冬天他替人顶班,少算了工钱,理论了两句就被揍了。后来听说他跑了,没想到在这儿撞见。”
阿远的肩膀抖了抖,把笛子拿出来,指尖摩挲着裂缝:“这笛子是我爹留的,他以前是船上的吹笛手,说等我长到他肩膀高,就教我吹《渡口谣》……”声音越来越低,“可他去年夏天捞月落水,人没上来,笛子也跟着沉了,我上个月才从河底摸上来。”
曦瑶往伤口上涂药膏的手顿了顿。她想起自己穿越那天,实验室的烧杯炸了,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论文,恍惚间,倒觉得阿远的笛子缝里,藏着和她一样的念想——都是被时光泡涨的回忆,沉在水底,却总在某个时刻浮上来。
“我帮你粘笛子吧。”她接过竹笛,指腹拂过那道裂缝,“鱼鳔胶粘木头最牢,干了跟新的一样。”
阿远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粘好了也吹不响了,我嘴笨,学了半年,连《渡口谣》的调子都记不全。”
“我教你啊。”曦瑶忽然说,“我以前在……家里学过吹箫,跟笛子差不多。”她没说“以前”是在现代,更没说那支箫是用3D打印做的模型,只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笛子,“先粘好再说,说不定吹着吹着就会了。”
三、染坊的新客人
阿远抱着粘好的笛子来染坊时,曦瑶正在煮染液。锅里的栀子和茜草翻滚着,把水染成温暖的橘色,是张婶家女儿嫁衣的配色。“试试看?”她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阿远的疤柔和了些。
阿远握着笛子,指尖在笛孔上犹豫半天,吹出来的调子还是磕磕绊绊。景南在一旁编渔网,忍不住笑:“比我拉二胡还难听。”被曦瑶瞪了一眼,赶紧改口,“但比上次顺多了!”
沈砚之来送抄好的书稿时,正撞见这一幕。他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忽然说:“笛孔堵了点灰,我帮你通通。”他从笔袋里掏出根细铜针,小心翼翼挑出笛孔里的芦苇绒,“吹笛子得用丹田气,像你这样绷紧肩膀,气都堵在嗓子里了。”
阿远愣着看沈砚之示范——他没拿笛子,只是站在那里,小腹微微起伏,喉结不动,气息却像水流似的绵长。“就像你搬货时,不是用胳膊使劲,是用腰。”沈砚之解释道,指尖还沾着抄书的墨渍。
那天下午,染坊里格外热闹。曦瑶教阿远认笛孔,沈砚之在纸上画运气的图谱,景南则用渔网的线给笛子做了个新挂绳。阿远渐渐能吹完整的乐句了,虽然还有点抖,却像初春的冰融,带着股执拗的生机。
“《渡口谣》的调子,是不是开头要低一点?”阿远忽然停下,看着曦瑶,“我爹吹的时候,像河水漫过石头。”
曦瑶想了想,哼起现代听过的民谣调子,试着和《渡口谣》的节奏合上:“是不是这样?”她的声音混着染液的热气,竟和阿远的笛声缠在了一起。
沈砚之放下笔,望着窗外的芦苇荡,忽然在书稿背面画了幅小画:渡口边,一个姑娘教少年吹笛,染坊的布在风里飘,像片彩色的云。
四、漏雨的船篷
阿远在渡口找了份修船的活,每天收工都来染坊练笛。他手巧,见曦瑶的染缸木盖总漏水,就劈了块樟木,刻了个带花纹的新盖子,严丝合缝。“这木头防蛀,能用十年。”他挠着头笑,左脸上的疤在夕阳下泛着浅红。
这天傍晚,下起了冷雨,阿远抱着块船板冲进染坊,浑身湿透。“张老爹的船篷破了,我来拿点桐油补补。”他指着怀里的船板,上面刻着只小渔船,船帆上写着个“瑶”字,“顺便……刻了个小玩意儿。”
曦瑶接过船板,指尖抚过那字,忽然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对着染缸哭,景南笨拙地安慰她“别哭,船到桥头自然直”。原来真的会有座桥,用樟木盖、桐油灰、刻着字的船板,还有断断续续的笛声,一点点搭起来。
“我教你染船篷吧。”她舀了勺深棕色的染液,“用茜草和五倍子煮的,防水还耐晒,比桐油好用。”
阿远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真的?那我学会了,就能帮张老爹染船篷,不用再欠他工钱了。”
雨越下越大,沈砚之的书稿被风吹得乱飞,景南赶紧去关窗,却被曦瑶拉住。“别关,”她指着窗外,“你看阿远的笛子,沾了雨珠,吹起来更润了。”
阿远站在屋檐下,笛子上挂着水珠,这次吹的《渡口谣》竟格外流畅。雨声、染液沸腾声、笛声混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歌。曦瑶忽然觉得,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就像阿远那支断了弦的笛子——起初满是裂痕,却被鱼鳔胶、铜针和耐心一点点粘好,到最后,连漏进来的雨,都成了让调子更动听的理由。
沈砚之在画纸上添了几笔雨丝,把那幅“吹笛图”收进书稿里。景南啃着桂花糕,忽然说:“阿远,你这笛子吹得,快赶上戏班子的了。”
阿远的脸又红了,握着笛子的手紧了紧,却把《渡口谣》吹得更响了。雨打在染坊的布上,滴滴答答,像在为他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