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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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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船板上的刻痕与深海的信
一、沉船上的木牌
惊蛰刚过,渡口的冰融成了碎玉,阿远蹲在船坞里修补艘旧渔船,凿子敲在朽木上,落下簌簌的木屑。忽然“当”的一声,凿子撞到个硬物,他刨开表层的烂木,露出块巴掌大的桃木牌,上面刻着个“远”字,和他笛尾的刻痕一模一样,只是边缘多了道月牙形的缺口。
“这船是三年前从海里捞上来的,”老船匠叼着烟杆走过,烟锅里的火星在潮湿的空气里明灭,“听说原主是个跑南洋的商人,船沉时连人带货都没了,就剩这半截船板漂在滩上。”
阿远摩挲着木牌上的缺口,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他左手的虎口处,也有个月牙形的疤,是小时候被船锚划的。爹说那是“认亲的记号”,可他总觉得,这疤和木牌上的缺口,像两把能拼在一起的钥匙。
“阿远,发啥愣?”景南扛着捆新木料进来,裤脚沾着染坊的靛蓝,“曦瑶姑娘染了批新布,说给你做件新褂子,让你去量尺寸。”
阿远把木牌塞进怀里,跟着景南往染坊走,路过码头时,见沈砚之正蹲在石阶上画海图,笔尖蘸着海水,在滩涂上画出蜿蜒的航线。“沈先生画的这是哪?”他凑过去看,图上某个岛屿的轮廓,竟和他爹临终前画的“归乡岛”惊人地相似。
“这是二十年前的南洋航线,”沈砚之指着岛屿旁的暗礁,“我在旧书里翻到的,说当年有艘叫‘致远号’的商船,就在这附近触礁沉了,船长姓顾,据说带着独子去南洋寻亲,再没回来。”
阿远的心猛地一跳。爹生前总对着海图念叨“顾家”,说那是“本家”,却从不说具体在哪。他摸出怀里的木牌:“先生认得这木牌吗?”
沈砚之接过木牌,对着光看了半晌,忽然指着“远”字的笔锋:“这刻痕用的是‘双钩法’,是南洋顾氏船行的记号。我抄过他们的族谱,说顾家子弟的信物都带个‘远’字,男丁的木牌刻月牙缺口,女眷的绣帕绣珊瑚花。”
风从海面卷来,带着咸腥味,吹得滩涂的海图渐渐洇开。阿远望着远处翻涌的浪,忽然想起爹下葬那天,有个穿绸衫的陌生男人来烧纸,留下个锦盒就走了,里面装着半块玉佩,玉上的珊瑚纹,和曦瑶帕子上的花样几乎一样。
二、锦盒里的珊瑚
染坊的栀子花香漫过门槛时,曦瑶正在给新布喷水定色,见阿远进来,举着块淡粉的料子笑:“这是用桃花染的,你穿肯定好看。”话音未落,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锦盒,手抖得厉害。
“这玉佩……”阿远打开锦盒,半块白玉躺在红绒里,珊瑚纹的断口处生了层薄锈,“沈先生说和顾家有关,你帮我看看。”
曦瑶的指尖刚触到玉佩,忽然“呀”了一声——她在京城找到的姐姐林婉,给过她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上面的珊瑚纹缺了另一半。“这是……”她翻出姐姐寄来的信,信里夹着张玉佩拓片,和阿远的锦盒里的物件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珊瑚。
“姐姐说,这是外婆苏婉留给顾家的信物,当年外婆的妹妹嫁给了顾氏船行的少东家,后来船行破产,两家人就断了联系。”曦瑶的声音发颤,“难道你爹是……”
话没说完,景南从后屋抱出个旧木箱,是前几日收拾老船匠的杂物时发现的。“你们看这个!”箱子里装着本航海日志,封面写着“顾承远”,第一页的画像上,男人的虎口处有个月牙疤,和阿远的分毫不差。
日志里记着断断续续的航程:“嘉靖二十三年,携子阿远赴南洋,寻妻苏氏遗孤……”“船遇风暴,子坠海,捞得木牌一枚……”“收养渔村弃婴,取名阿远,以木牌为记……”
阿远的手指抚过“子坠海”三个字,忽然想起爹总在月圆夜对着大海喊“我的儿”,想起自己小时候问“我是不是你亲生的”,爹只是抱着他掉眼泪。原来那个在海里捞起他的渔民,不是他的亲爹,却是用一辈子等着他找回身份的人。
“顾承远是顾家的三公子,”沈砚之翻到日志的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船票,“他的妻子是你姨母的双胞胎妹妹,也就是你的亲外婆。当年姐妹俩失散,一个嫁了渔民,一个嫁了船商,临终前都在找对方的孩子。”
染坊的风穿过晒布架,淡粉的桃花布在阿远眼前晃,像极了他亲娘留在日志里的那朵绣样——珊瑚花旁,绣着片小小的荷叶,和曦瑶的胎记一模一样。
三、海图上的归乡
春分那天,南洋来的货船捎来封信,是顾氏船行现任掌柜写的,说在旧仓库里找到批顾家旧物,问阿远要不要看看。信里还附了张海图,用朱砂标着“致远号”沉没的精确位置。
“我要去捞沉船。”阿远把海图铺在染坊的案台上,指尖划过暗礁区,“爹的日志说,船里有个铁箱,装着亲娘的遗物。”
景南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疯了?那片海域的暗礁跟刀子似的,去年还有三艘渔船没回来。”
“我必须去。”阿远啃着红薯,眼眶发红,“爹捞了一辈子海,就为了等我认祖归宗,我不能让他在地下还惦记着。”他看向曦瑶,“你那桃花布能给我做面帆吗?爹说过,亲人的颜色能避邪。”
曦瑶连夜染了块桃花布,在帆角绣了朵珊瑚花,又让沈砚之在帆面上写了“归乡”两个字。“我问过老渔民,说月圆时洋流最稳,”她把晒干的艾草塞进阿远的行囊,“这是防晕船的,记得每天嚼一点。”
沈砚之则画了张更细致的海图,用不同颜色标注了暗礁的深浅:“这是我托水师的朋友查的,红笔标的地方要绕着走,那里的漩涡能吞掉整艘船。”
出发前夜,阿远在渡口吹了整夜《渡口谣》,笛声混着涛声,像在跟这片养育他的海告别。曦瑶和景南坐在染坊的门槛上听着,沈砚之则在灯下抄录《航海须知》,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在为即将远航的人祈福。
“其实我不怕沉,”阿远吹完最后一个音符,转身对他们笑,左脸上的疤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爹说人这辈子,就像船在海里漂,知道自己从哪来,往哪去,就算沉了,也能变成珊瑚,在海底开花。”
四、铁箱里的暖阳
半个月后,阿远的船回来了。船帆上的桃花布被海风褪了色,却依旧飘得挺直。他抱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箱冲进染坊,箱子上的锁已经被海水泡烂,一撬就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件褪色的苏绣襁褓,绣着荷叶和珊瑚,边角缝着块小布片,写着“阿远,生于三月三”;还有本女子的日记,字迹娟秀,记着对丈夫的牵挂,对未出世孩子的期待,最后一页停在“船晃得厉害,阿远别怕,娘抱着你”。
“这是亲娘的字。”阿远的手指抚过泛黄的纸页,忽然笑了,“她写我哭的时候像小鲸鱼,爹也总这么说,原来不是他编的。”
铁箱底层还有个木盒,装着枚银质船徽,刻着“致远号”三个字,背面刻着行小字:“愿吾儿此生,远帆不迷航。”
“顾掌柜说,顾家在南洋还有支船队,”阿远把船徽别在胸前,“他们让我回去接管,可我不想走。”他指着染坊的晒布架,指着渡口的老槐树,“我爹埋在这儿,我的根也在这儿。”
曦瑶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新染的蓝布:“那就把船队的货拉到咱们渡口来,咱们开家最大的染布行,用桃花布做船帆,用靛蓝布包货物,让所有出海的船,都带着咱们这儿的颜色。”
沈砚之正在画新的海图,闻言在图上添了个小小的染坊,旁边画着艘挂着桃花帆的船,船头上站着个吹笛的少年,笛尾的“远”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那天傍晚,阿远又在渡口吹起了《渡口谣》,这次的调子格外稳,像海水漫过光滑的鹅卵石。曦瑶和景南坐在染坊的门槛上听着,沈砚之的书稿摊在膝头,风掀起纸页,露出背面的小字:“所谓故乡,不是生你的地方,是让你愿意停下的地方。”
夕阳把海面染成了桃花色,阿远望着远处归航的渔船,忽然明白爹说的“归乡”不是回到某个地方,而是终于看清自己的来处——是沉船上的木牌,是铁箱里的襁褓,是染坊飘来的花香,是有人在码头等你吹完最后一个音符的温暖。就像此刻他胸前的船徽,虽刻着“致远”,却在这片他长大的海里,找到了最安稳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