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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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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染缸里的月光与剑影
曦瑶蹲在染坊的青石缸前,看着手里的苏木在热水里慢慢舒展,绛红色的汁水像融化的晚霞,一点点晕开。景南刚从码头回来,肩上扛着袋新到的靛蓝,粗布褂子被汗浸得发深,额角的汗珠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南洋来的靛蓝就是不一样,”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喘着气笑,“比咱们本地的浓三分,阿远说染出来能当镜子照。”
曦瑶抬头时,正撞见他抬手擦汗,袖口滑下来,露出小臂上道浅疤——那是去年帮周平抬木箱时被钉子划的,当时血珠滚落在染缸里,把半缸靛蓝染成了紫黑,景南却笑着说“这样更像夜空”。
“今晚试染新布?”曦瑶往缸里加了勺明矾,“沈先生送的那卷生宣,我裁了些当染样纸,想试试‘染书’。”
“染书?”景南凑过来,鼻尖差点碰到缸沿,“把字染在布上?还是把纸泡在染液里?”他忽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像当年爹修船时,把船票印在帆布上那样?”
曦瑶笑着点头,从竹篮里抽出几张裁好的生宣,上面是沈砚之写的《渔父词》。“试试用苏木水染纸边,字保留白色,像月光落在红笺上。”她指尖划过纸上的“潮生潮落,风来风去”,忽然想起沈砚之说的,景南爹当年的侍卫腰牌,就是用苏木染过的皮革做的,遇水不烂。
景南蹲在旁边看她操作,忽然说:“前几日整理爹的木箱,发现他藏着把小匕首,鞘上的花纹和我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他转身从屋里取来,匕首鞘是鲛鱼皮做的,上面烫着朵梅花,果然和他后颈的印记不差分毫。“爹说这是‘认亲刀’,丢了也得找回来,原来不是玩笑。”
曦瑶用镊子夹着纸角,把纸边浸入染液,红色像害羞似的慢慢爬上纸沿,留下半白半红的痕迹。“这倒和你挺像,看着糙,心思细得很。”
“那是,”景南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忽然又垮下脸,“但阿远说我练剑时像头笨熊,一点都没爹当年的样子。”
“你爹当年护着尚书府的账本,被刺客追了三条街,不也照样把账本藏在鱼肚子里?”曦瑶把染好的纸铺在竹匾里,“沉稳不在样子,在骨头里。”
正说着,阿远抱着捆苎麻跑进来,辫子上还沾着草屑:“景南哥,码头的老杨说,当年你爹帮他藏过批禁书,就藏在船底的夹层里,用桐油浸过的布包着,水都渗不进去!”
景南的眼睛亮起来:“真的?那批书里有没有《剑法要诀》的下册?我爹的本子缺了最后三页!”
“老杨说有个蓝布包,上面绣着梅花,”阿远挠挠头,“他说等潮落时去捞,船底夹层得趁退潮才能打开。”
三人约好次日退潮时去码头,当晚却下起了暴雨。曦瑶把染好的《渔父词》贴在墙上晾,景南在灯下擦那把匕首,忽然发现鞘底刻着行小字:“梅花开时,归故里”。
“故里……”他摩挲着那行字,“爹是不是早就知道能找回来?”
曦瑶望着窗外的雨,染好的纸在风里轻轻晃,红色的边像被雨打湿的晚霞。“或许他说的故里,不是尚书府,是能让心踏实的地方。”她指着墙上的字,“你看这‘归’字,旁边不就是个‘扫’吗?把日子扫得干干净净,在哪都是故里。”
景南没说话,只是把匕首鞘往腰间紧了紧,忽然起身去翻木箱:“我找找爹的防水布,明天别让禁书沾了水。”他翻出块油布,上面还留着船锚的印子,“这个行,当年爹用它包过火药,淋了雨都没炸。”
第二天退潮时,码头的水退得露出大片泥滩,老杨的船斜斜地搁在沙地上,船底果然有块活动的木板。景南撬开木板,一股桐油味扑面而来,里面果然藏着个蓝布包,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和匕首鞘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找到了!”阿远伸手去够,手指碰到包着书的油布,忽然喊,“里面硬硬的,不止有书!”
景南接过布包,掂量了下,解开时心脏“怦怦”直跳。里面除了《剑法要诀》下册,还有块巴掌大的木牌,刻着“景氏宗祠”四个字,背面是景南爹的名字,旁边歪歪扭扭补了个“南”字,显然是后来添的。
“这是……”曦瑶摸着木牌上的刻痕,忽然明白,“你爹一直想带你认祖归宗,只是怕你卷入纷争。”
景南把木牌揣进怀里,指尖还在发颤。阿远已经翻开《剑法要诀》下册,忽然指着其中一页笑:“景南哥,你看!你总练错的‘落梅式’,这里写着‘腰要像染布的竹竿,软中带劲’,跟曦瑶说的一样!”
曦瑶凑过去看,书页边缘泛着淡淡的桐油光,显然被人反复翻过。她忽然注意到书里夹着片干花,是染过的栀子花,虽已褪色,却还能看出当年的奶白。“这是……”
“我娘最爱的花。”景南的声音有些哽咽,“爹说她走的时候,头发上还别着朵栀子花,是他用染布的颜料染的。”
潮水慢慢涨上来,打湿了他们的裤脚。景南把布包重新裹好,用油布仔细缠了三层。“回去吧,把木牌供在染坊的神龛上,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宗祠。”
曦瑶望着他怀里的布包,忽然觉得,所谓穿越时空的牵挂,不过是有人把思念藏在染液里、书本里、匕首鞘里,一代代往下传,像靛蓝染过的布,越洗越鲜活。景南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匕首,又看了看曦瑶手里那卷染边的《渔父词》,忽然笑了——原来他爹早把答案藏在了时光里:最稳的根,不在故宅的地基里,而在染坊的烟火里,在身边人的眼睛里,在每一次把染液搅得匀匀的、把日子过得暖暖的认真里。
回到染坊时,曦瑶把那片干栀子花夹进了《渔父词》里。景南正把木牌摆在神龛上,阿远在旁边贴上新写的对联,上联是“染尽人间色”,下联是“藏得岁月香”,横批“此心安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染缸里,把靛蓝的水映得亮晶晶的,像装满了星星。曦瑶忽然想起刚穿越来时,总觉得自己是浮在水面的萍,而现在,她分明踩着踏实的土地,身边有染液的芬芳,有剑穗的轻响,有个把木牌揣在怀里的少年,正回头对她笑,眼里的光,比任何染液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