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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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青石板上的胎记
景南蹲在染坊后院的青石板上，手里攥着块刚裁下的“栀子青”布料，指尖反复摩挲着布面的纹路。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墙角那丛半枯的艾草上——那是苏瑶去年种的，说艾草能驱邪，如今倒成了他藏心事的地方。
“爹蹲这儿干啥？”景安举着支麦芽糖跑过来，糖汁顺着木棍往下滴，“娘让我叫你吃饭呢，今天有你爱吃的糯米排骨！”
景南抬头时，夕阳刚好晃了眼，他抬手挡了挡，指缝里漏出的光落在景安额角的胎记上——淡粉色的月牙形，和他自己后腰上的一模一样。这胎记像个无声的符号，在他心里压了十五年。
“来了。”他揉了把景安的头发，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声。苏瑶总说他“年纪不大，身子骨倒像个老伙计”，哪知道他这膝盖，是十五岁那年在采石场被砸的。
饭桌上，苏瑶正给景安剥虾，见他进来便往他碗里堆排骨：“今天去张府送料子，他们家小姐说咱们的‘栀子青’比去年鲜亮，还定了十匹做嫁妆呢。”
景南扒着饭没吭声，眼角的余光却瞟着苏瑶腕上的银镯子——那是他用第一笔染坊工钱打的，内侧刻着个极小的“南”字。当年他揣着这镯子去找她，手心的汗把锦盒都浸湿了。
“发什么呆？”苏瑶用筷子敲了敲他碗沿，“是不是累着了？下午让伙计把那批‘烟霞紫’送过去就行，你在家歇着。”
“不累。”景南夹了块排骨，咬下去时，后槽牙隐隐作痛——那是十五岁那年，被监工用铁棍打的，至今阴雨天还会酸胀。他忽然开口，“瑶瑶，你还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我跟你说我是孤儿吗？”
苏瑶愣了下，手里的虾掉回盘子里：“记得啊，你说从小在采石场长大，后来跑出来学染布……怎么突然提这个？”
景安嘴里含着饭，含糊不清地问：“爹不是孤儿吗？那我爷爷呢？”
景南放下筷子，指尖在桌布上画着圈，那圈越画越急，像要把十五年的心事都圈在里面。“其实……我有爹。”他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我爹是镇上的染匠，叫景正，二十年前在咱们这瑶光阁当师傅，你知道吗？”
苏瑶手里的虾彻底掉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景正？那个传说中把‘流云染’技法带到瑶光阁的景师傅？我听老伙计说过，他二十年前突然失踪了，说是卷了铺子里的钱跑了……”
“不是的！”景南猛地提高声音，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没卷钱！是被冤枉的！”
十五岁那年的暴雨夜，他躲在染坊后院的柴房里，亲眼看见账房先生偷偷往他爹的工具箱里塞银子，又听见掌柜的跟人说“景正那小子太傲，不弄走他，这瑶光阁就轮不到咱们说话”。后来他爹被扭送官府，他扒着囚车哭，他爹隔着木栏喊“南儿，别信他们！好好活着，学门正经手艺”，那是他最后一次见爹。
“后来我去采石场，就是想挣钱救他，”景南的声音发颤，后腰的胎记像被火烫着似的疼，“可等我攒够钱，才知道他在牢里没撑过一年……”
景安停下了嚼饭，小眉头皱得跟他爹一个样：“那爷爷是好人？”
“是最好的人，”景南伸手摸了摸儿子额角的月牙胎记，“他教我染布，说‘染匠的手得干净，心更得干净’。他还说，这月牙胎记是景家的记号，以后见着带这胎记的，就是一家人。”
苏瑶忽然想起什么，冲进里屋翻箱倒柜，半晌抱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本染布图谱，封面上写着“景正”两个字，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画着个月牙胎记，旁边写着“吾儿南儿，见记如面”。
“这是我刚接手瑶光阁时，在旧账本里找着的，”苏瑶的声音也哽咽了，“我总觉得眼熟，原来……”
景南摸着那纸条，指腹蹭过上面的字迹，和他爹教他写的“南”字笔锋一模一样。那年在采石场被砸伤膝盖，他疼得快晕过去，脑子里想的就是这张纸条——他爹说过，等他学会“流云染”，就把这图谱传给她。
“去年整理库房，我在梁上发现个铁盒，”景南起身往柴房走，苏瑶和景安赶紧跟上，“里面有这个。”
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靛蓝香气飘出来——是块叠得整齐的“流云染”布料，蓝白相间的云纹里，藏着个极小的月牙胎记。“这是我爹最得意的作品，说要等我成亲时做件新衣裳，”景南的指尖抚过布料，“他总说，流云染得用真心才能染出来，心不正，色就浮。”
苏瑶忽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他一哆嗦：“那咱们把景师傅的故事记下来吧，写本《瑶光阁染匠传》，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好人。”
景安举着麦芽糖喊：“我也要写！写爷爷染布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爹一样，被染料染蓝了指甲？”
景南看着墙上挂着的“栀子青”布料，忽然笑了，眼里的泪掉在布料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印子。他想起十五岁那个暴雨夜，爹隔着囚车喊的话，原来不是让他好好活着，是让他好好守住这门手艺，守住心里的干净。
夜里，景南在灯下补全了那本图谱的最后一页，画了个带着月牙胎记的小男孩，旁边写着“景安，瑶光阁第二十三代传人”。苏瑶靠在他肩上，看着他写字的手——那双手染过无数颜色，指甲缝里总带着洗不掉的靛蓝，此刻却稳得很。
“明天我去趟官府，”苏瑶轻声说，“把当年的卷宗调出来，总能找到翻案的证据。”
景南摇摇头：“不用了。我爹要的不是清白，是有人记得他的染法，记得染布得用心。”他指着窗外，“你看这满架的布料，红的像霞，蓝的像天，都是按他教的法子染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图谱上，把那月牙胎记照得明明亮亮。景安睡在里屋，小嘴里还念叨着“爷爷的流云染”，景南低头吻了吻苏瑶的发顶，忽然明白——有些身世，藏着疼，却也藏着光，就像他后腰的胎记，平时看不见，摸起来却暖暖的，那是爹留在他身上的，永远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 5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