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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第五十三章:染缸里的龙纹

      景南跟着李忠踏入皇城时,金水桥的栏杆上还凝着晨露,倒映着太和殿的金顶,像打翻了的金箔染缸。他怀里揣着那块“流云染”布料,龙纹暗记隔着衣料硌着心口,像爹当年藏在染坊梁上的那枚龙纹玉佩——后来才知道,那是先瑞王的贴身之物,玉质温润,却被爹用粗布层层裹着,藏了二十年。

      “陛下在偏殿等您。”李忠引着他穿过抄手游廊,廊下的缠枝莲纹柱础上,昨夜的雨水还没干透,倒映出他一身青布长衫的影子,与周遭的朱红宫墙格格不入。景南想起小时候趴在染坊窗口看的话本,说皇城里的人都穿绫罗绸缎,可此刻他看见的侍卫,盔甲上的铜钉都带着层薄锈,倒不如自家染坊的铁砧亮堂。

      偏殿里没有龙椅,只有一张紫檀木长桌,上面铺着半幅未完成的“流云染”。穿明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正用银簪挑着染线,见他进来,放下簪子起身,眉眼间竟与爹的画像有三分像。“坐吧,景南是吧?朕叫萧彻。”

      景南没坐,从怀里掏出布料推过去:“陛下,我爹叫景正,当年他用这染法混在民间,从没想过要争什么。”

      萧彻拿起布料,指尖抚过龙纹暗记,忽然笑了:“这针脚,和他当年在王府绣荷包时一个样。他总说皇家的金线太硬,不如民间的棉线软和。”他抬头时眼里有红丝,“你爹当年走的时候,朕才十二岁,追着他的马车跑了三条街,喊他‘七哥’,他都没回头。”

      景南的心猛地一沉。原来话本里写的“皇室手足”,不是戏文里的勾心斗角,是十二岁少年追着马车哭,而他的七叔,连头都没敢回。

      “他怕连累你。”萧彻把布料叠好,“先瑞王当年发现户部贪腐,想借染坊做掩护查账,没想到被反咬一口,扣上‘通敌’的罪名。他把你藏在染坊,自己扛下所有罪,就是怕朕找不到你们,会派人斩草除根。”

      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景南忽然想起爹临终前咳着血说的“别信官,别信皇”,原来不是恨,是怕。怕他知道真相后,揣着皇室的身份,重蹈七叔的覆辙。

      “那您现在……”

      “翻案。”萧彻的声音斩钉截铁,“但不是恢复先瑞王的爵位,是恢复景正的清白。”他从抽屉里拿出卷宗,“当年陷害他的户部尚书早就满门抄斩了,可百姓记着的还是‘染匠景正通敌’,得让他们知道,景正是个用‘流云染’记录贪腐证据的好人。”

      景南看着卷宗里爹画的染坊分布图,每个染缸旁都标着记号——原来那些深浅不一的蓝色,藏着户部粮仓的亏空数目;那些看似随意的墨点,是贪腐官员的名字。爹当年染的哪是布,是能把人送进大牢的账本。

      “我去办。”景南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但我得用染坊的法子。”

      三日后,京城最大的布庄“锦绣阁”外搭起了高台,景南穿着爹留下的蓝布围裙,当众支起十二口染缸。缸里的染料冒着热气,分别调着“天青”“月白”“黛蓝”——正是爹当年记录证据时用的三色。

      “诸位街坊,”景南的声音透过扩音的铜喇叭传开,惊飞了檐下的鸽子,“今天咱们不染花,染个明白。”他拿起第一匹白布,浸入“天青”缸,“这色儿,对应十年前户部的漕运亏空,一尺布代表一万两。”

      人群炸开了锅。有老人指着染缸喊:“这不就是当年景师傅的染法吗?他说过,他的布会说话!”

      景南没停,将染好的天青布挂起,又把第二匹布浸入“月白”缸:“这色儿记的是粮仓舞弊,一寸布是一千石粮食。”他的声音越来越稳,想起小时候帮爹晒布,总问为什么有的布要染三遍,爹说“重要的事,得让颜色深到洗不掉”。

      当第十二匹“黛蓝”布挂上竹竿时,上面用留白绣出的名字清晰可见——正是卷宗里那些早已作古的贪官。人群里有人哭了:“我就说景师傅是好人!当年他给我家染的孝布,比别家便宜三成,还说‘人都没了,别在布上花冤枉钱’!”

      萧彻站在人群后,看着景南额角的汗滴掉进染缸,晕开一小圈蓝。他忽然想起七哥当年也是这样,在王府的小染坊里,把账本绣在披风内衬上,说“笔墨会被烧,颜色烧不掉”。

      傍晚收工时,景南的指甲缝里全是蓝染料,洗都洗不掉。苏瑶提着食盒过来,递上热腾腾的菜团子:“歇会儿吧,衙门来人说,当年经手案子的老吏都招了,愿意作证。”

      景南咬着菜团子,看着夕阳把十二匹染布染成金红色,忽然笑了。爹当年藏在染缸里的话,终于被他晾在了太阳底下。

      夜里,他去了爹的老染坊。梁上还挂着那枚龙纹玉佩,被烟火熏得发黑。景南把它取下来,塞进贴身的布兜——不是因为它是皇家之物,是因为玉佩背面刻着的“守真”二字,和爹教他的“染布先染心”,原是一个意思。

      苏瑶跟着他进来,手里拿着件新染的披风,天青色的底子上,用银线绣着龙纹,却故意绣得歪歪扭扭。“给你的,”她笑着递过来,“别总穿爹那件旧的,这色儿衬你。”

      景南接过披风,指尖触到银线的温度,忽然想起萧彻说的“龙纹不一定非得绣得板正,像你这样,带着人间烟火气,才好看”。

      染坊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景安带着街坊家的娃在放花灯。灯影里,十二匹染布在风里轻轻晃,像一串写满故事的蓝月亮。景南忽然明白,爹藏在染缸里的,从来不是龙纹的尊贵,是哪怕穿着青布围裙,也能把真相染得清清楚楚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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