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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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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月光染坊的新墨痕
景南把最后一块“黛蓝”布收进樟木箱时,苏瑶正用竹篾修补染坊的窗棂。秋日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她发间织出层金纱,倒比宫里送来的金线更亮眼。
“萧陛下让人送了批新染料,说是西域的‘葡萄紫’,你要不要试试?”苏瑶转头时,竹篾尖勾住了发丝,她抬手去解,却把碎发搅得更乱。
景南放下木箱走过去,指尖轻轻拨开缠在竹篾上的头发。那发丝比他染过的最细的丝线还软,带着皂角的清香。“不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野菊,“我想试试‘秋香色’,用后山的野菊花煮水染,给孩子们做虎头鞋正好。”
苏瑶眼睛亮了:“上次王婶说她孙儿要过周岁,正愁没合适的布料呢。”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景安说想去国子监念书,你觉得……”
“让他去。”景南打断她,把野菊塞进她手里,“但每天放学得回来帮着看染缸,不然染坏了布,得让他自己赔。”
苏瑶笑出声,指尖捻着野菊瓣:“你倒和爹一个样,总说‘染坊里学的规矩,比书本上实在’。”
正说着,染坊的门被推开,冷风卷着落叶闯进来。景安背着书包,身后跟着个穿藏青色官袍的少年,眉眼间带着股没褪尽的稚气。“爹,这是赵珩,他说他爷爷是当年帮着爷爷查账的赵文书!”
那少年局促地拱手,袍角还沾着泥点:“景、景先生,我爷爷临终前说,有东西要交给您。”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露出本泛黄的账册,封面上“流云染记”四个字,是景正的笔迹。
景南的呼吸顿了顿。账册里夹着张染布样,底色是极浅的米白,上面用深紫染料画着小小的葡萄藤——正是萧彻送来的“葡萄紫”。他忽然想起爹曾说,西域有种葡萄能染出“见光变色”的布料,遇热会深三分,遇冷则浅三分,最适合记那些“得藏在暗处”的事。
“这是……”
“我爷爷说,这是先瑞王让他保管的‘秘账’。”赵珩的声音发颤,“里面记着当年没来得及呈上去的贪腐证据,还有……还有您父亲写给您的话。”
景南翻开账册,最后一页果然有几行字,墨迹洇了又干,看得出发字人当时在发抖:“南儿,若你能看到这页,想必已懂‘守真’二字。皇家龙纹是枷锁,染坊的铜锅才是根基。别学那些穿龙袍的勾心斗角,学后山的野菊,在石缝里也能开出花来。”
墨迹尽头,画着朵歪歪扭扭的野菊,花瓣用的正是“葡萄紫”,旁边标着行小字:“用晨露调染料,色最正。”
那天傍晚,景南真的提着篮子去了后山。晨露还挂在野菊瓣上,沾着细白的霜,他小心翼翼地接在瓷碗里,竟接了满满三碗。苏瑶跟在后面,用竹篓装着刚摘的葡萄,紫色的汁液染紫了指尖,像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盘。
“赵珩说,他爷爷守着这账册活了一辈子,就怕被人发现。”苏瑶把葡萄倒进石臼,“你说,咱们是不是也该让这些‘葡萄紫’见见光?”
景南用晨露调开葡萄紫染料,指尖沾着的紫色在布上晕开,像极了后山的暮色。“等染完这批布,就去国子监找先生,让他们把‘流云染’的故事编进蒙学课本里。”他忽然笑了,“让孩子们知道,英雄不一定穿龙袍,也可能系着蓝布围裙,在染坊里煮着葡萄紫的染料。”
入冬时,第一批“葡萄紫”虎头鞋送进了育婴堂。鞋面上的小虎头用的正是见光变色的染料,孩子们捧着鞋在阳光下跑,虎头的颜色从浅紫变成深紫,像活了过来。赵珩的儿子穿着 smallest的一双,跌跌撞撞跑到景南面前,把沾着口水的鞋举起来:“景伯伯,老虎会变魔术!”
景南蹲下身,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忽然想起爹账册里的话。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指尖的葡萄紫蹭在那柔软的头发上:“不是魔术,是你爷爷和我爷爷,想让你们看见,藏在颜色里的光。”
萧彻派人送来块匾额那天,染坊正飘着雪。“月光染坊”四个金字在雪地里闪着光,苏瑶踩着梯子往门楣上挂,景南在下面扶着,忽然说:“其实爹当年说的‘守真’,就是不管染什么色,心里得亮堂。”
苏瑶低头看他,雪花落在他发间,和鬓角的银丝融在一起。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他还总为“先瑞王之子”的身份犯愁,如今却能笑着把皇家送来的绸缎改成染匠的围裙。
“可不是嘛,”她把匾额扶正,雪落在“月”字的勾画上,像给那笔添了点留白,“你看这月光,照过龙椅,也照过染缸,到最后,不都成了布料上的光?”
夜里关了染坊的门,景南把赵珩爷爷送来的账册放进樟木箱最底层,上面压着爹的蓝布围裙,再上面是苏瑶新绣的葡萄紫枕套。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染缸里的余温慢慢漫出来,混着葡萄的甜香,把整间屋子烘得暖暖的,像浸在刚调好的染料里,连梦都染成了温柔的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