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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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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染坊春深
一
惊蛰刚过,染坊后院的杏花开得泼泼洒洒,花瓣落在靛蓝染缸里,漾开一圈圈浅粉的涟漪。苏瑶蹲在缸边,手里攥着根竹搅棒,正盯着水面的花影出神——这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五个春天,景南亲手刨的染缸换了新泥,当年救下她的那匹“流云染”,如今正被京城里最大的绸缎庄当镇店之宝供奉着。
“在看什么?”景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从绣局回来的风尘气。他手里提着个藤筐,里面装着绣娘们新送来的活计,最上面是个虎头鞋样,针脚密密匝匝,虎眼却绣得歪歪扭扭,透着股孩子气。
苏瑶回头,鬓角沾了点靛蓝粉末,像落了片小小的云:“在想,当年你要是没拉住那惊马,我现在该在哪?”
景南放下藤筐,伸手替她拂去粉末,指尖蹭过她的脸颊时,两人都愣了愣——这动作太自然,自然得像每天搅染缸、晾布料,浑然忘了初见时,他是金尊玉贵的皇亲,她是战战兢兢的将军府小姐。
“在哪都得找你去。”景南的声音有点闷,却异常笃定,“你写的那本小说里,不是说‘命运的线只要搭上了,绕多少圈都能缠回来’?”
苏瑶笑了,从染缸里捞起片杏花:“那是小说台词,你倒记得牢。”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的夜晚,自己窝在出租屋改大纲,屏幕上“景南”的人设还是“高冷王爷”,哪像现在,袖口沾着染料,裤脚还沾着绣局门口的泥巴。
可这满身烟火气的他,却比任何设定都让人踏实。
二
巳时,绣局的姑娘们陆续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把染坊的寂静撞得粉碎。她们手里捧着绣绷,上面是苏瑶教的“民生绣”——菜篮子里的鸡蛋、田埂上的麦穗、猪圈里的小猪崽,都是些寻常日子里的物件,却比花鸟鱼虫更鲜活。
“苏掌柜,您看我这‘春蚕图’成吗?”个梳双丫髻的姑娘递过绣绷,丝线用的是染坊去年剩下的“桑叶绿”,嫩得能掐出水来。
苏瑶点头:“针脚再匀些就更好了。记住,绣活和染布一样,得贴着日子走,太飘了就不真了。”她转头对景南道,“把上次剩的‘麦秆黄’拿出来,让她给蚕宝宝换身衣裳。”
景南应着去了,路过景安身边时,顺手揉了把儿子的头发——这小子正趴在案上,用炭笔描新的染样,纸上的“五谷丰登”图,谷穗画得比他还高。
“爹,娘说要把‘流云染’的纹样改改,加些新谷穗进去。”景安仰着脸,鼻尖沾着炭灰,“她说这叫‘承旧布新’。”
景南失笑:“你娘啊,总能把大道理藏在染缸里。”他想起昨天萧彻来,看到新染的“五谷色”,感慨说“当年查贪腐案时,哪想过有朝一日,皇家染坊会染这些”,语气里的唏嘘,倒比当年金銮殿上的嘉奖还真诚。
正说着,苏瑶走过来,手里拿着件刚染好的“天青色”小袄:“给景安做的,试试合不合身。”小袄的袖口绣着只小老鼠,偷啃着谷穗,正是景安画稿里的样子。
景安欢呼着扑过去,却被景南拉住:“先把炭灰擦了,别弄脏了新衣服。”他替儿子擦脸时,动作熟稔得像做了千百遍,恍惚间,竟与记忆里先瑞王替自己擦汗的模样重合——原来所谓传承,从不是刻意模仿,是日子过着过着,就成了一个模子。
三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染坊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苏瑶坐在光斑里,翻看着姑娘们的绣活,忽然指着幅“集市图”笑出声:“你看这卖糖人的,糖稀都流到地上了,倒比画的还真。”
景南凑过去看,画面角落里,个穿青布衫的男子正追着跑丢的孩子,手里的糖人杆歪着,糖稀在石板路上拖出道长长的线。“这是西头李婶绣的,她家柱子上次就这么跑丢过,找着时糖人都化完了。”他忽然感慨,“以前总觉得皇家的画才叫精致,现在倒觉得,带着汗味的绣活,比金粉堆的还耐看。”
苏瑶点头,指尖划过画面上的糖稀线:“这就是你爷爷说的‘人间气’。他当年在布上记百姓的难处,不就是怕日子过得太飘,忘了根基在哪?”她起身走到染缸边,舀起勺“琥珀黄”染料,“今天教她们染新色吧,就叫‘灶烟黄’,像极了家家户户做饭时的烟色。”
景南笑着应好,转身去招呼姑娘们。苏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穿越前写的结局——“两人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可此刻,染坊里的喧闹、绣娘们的笑、景安追着猫跑的吆喝,分明比“归隐”二字热闹千万倍。
或许,最好的结局从不是逃离人间,而是把日子过成染布的过程:先浸透,再上色,最后在阳光下晾透,让每道纹路里,都藏着烟火气的温度。
四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染坊的布架染成了金红色。姑娘们背着绣绷往家走,笑声像撒了把糖在风里。景南在收拾染具,苏瑶帮着把晾干的“灶烟黄”布料收进樟木箱,箱子底层,压着当年苏婉送的那支银簪——她后来嫁了个江南的绸缎商,去年托人带信来,说生了对双胞胎,绣的肚兜用的还是“流云染”的纹样。
“在想什么?”景南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染布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让人安心。
“在想,”苏瑶转过身,鼻尖蹭过他的衣襟,“咱们这故事,要是写成小说,该叫什么名?”
景南想了想,指着窗外:“就叫《染坊春深》吧。你看这杏花,这染缸,还有跑进门的景安……春天不就该这么深着过吗?”
苏瑶笑了,踮脚吻了吻他的脸颊,像吻过染缸里最温柔的那圈涟漪。暮色漫进染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晾架上的布料影子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布,哪是人——或许,最好的爱情,本就该和日子融成一片,浓得像缸底的老染料,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