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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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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玉牒深处,血脉昭昭
深秋的夜,紫宸殿的烛火比往日亮了三倍。萧彻捏着那卷刚从太庙密室取出的玉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方才宗人府令捧着这卷泛黄的册子进来时,袍角都在发颤,只说“太庙梁上藏了三十年的东西,今日修梁才发现”。
玉牒是皇室血脉的根,寻常记载着皇子公主的生辰、母族,可这卷不同,封皮上用朱砂画着一道诡异的符,像是怕什么脏东西钻进去。萧彻解开鎏金锁扣时,殿内的铜鹤香炉忽然“叮”地响了一声,火星溅在青砖上,烫出个小黑点。
第一页便是元章先帝的名讳,墨迹饱满,是当年史官亲笔。往下数三行,“庶子”二字被圈了又圈,旁边注着“母林氏,江南苏氏女”——萧彻的手猛地顿住,苏氏?他想起苏瑶提过,她祖母也姓林,老家恰在江南。
再往下翻,一行小字挤在页脚,像是后来补上去的:“章和三年三月,林氏卒,子托于外祖苏家,名‘彻’,隐其皇族身份。”
“章和三年……”萧彻喃喃道,那年他正好五岁,记忆里祖母总抱着他坐在枇杷树下,说“你爹是个大英雄,在很远的地方保护我们”。那时他不懂,为何别家孩子都有爹陪,只有他没有。直到十岁那年,祖母病重,拉着他的手,从枕下摸出块刻着“章”字的玉佩:“去找姓章的……他会护你。”
可江南哪有姓章的大官?他揣着玉佩跑遍了县城,只找到个卖胭脂的章掌柜,吓得把玉佩藏回怀里。后来他才知道,“章”是元章先帝的年号,那块玉佩,是皇子才能佩戴的“龙纹佩”。
“陛下?”内侍轻唤一声,见萧彻盯着玉牒出神,不敢再多言。
萧彻忽然起身,大步走向偏殿。那里藏着他登基后搜集的所有关于元章先帝的物件——一件洗得发白的常服,一本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农桑书》,还有一封被虫蛀了边角的信。信是给江南织造的,字迹潦草:“多送些枇杷膏到苏家,林氏爱吃。”
他曾以为这只是先帝体恤旧部,如今才懂,那“苏家”,就是他的外祖家;那“林氏”,就是他早逝的母亲。
“去苏府。”萧彻披上披风,龙袍的下摆扫过玉牒,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
苏府的夜静悄悄的,苏瑶正和景南核对赈灾的账目,见萧彻深夜到访,都吃了一惊。“陛下?”苏瑶起身时,碰倒了桌边的青瓷瓶,里面插着的枇杷枝簌簌落了几片叶子——那是她按祖母的嘱咐,每年三月都要插的,说“能引来福气”。
萧彻没坐,直接把玉牒放在桌上:“你们看这个。”
苏瑶的目光刚落在“林氏”二字上,脸色就白了。她颤抖着从妆匣里取出个旧木盒,里面是祖母的嫁妆清单,其中一行写着:“陪嫁玉佩一枚,赠夫君章氏”。那枚玉佩,她见过,和萧彻腰间的龙纹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边角多了个小小的“瑶”字——那是她的小名。
“祖母说过,祖父是个‘做大官的’,总爱往江南跑,每次来都带枇杷膏。”苏瑶的声音发颤,“她说他姓章,我们都以为是‘张’……原来……”
景南拿起玉牒,指尖点在“子彻”二字上:“所以陛下的小字叫‘彻儿’,和瑶儿的‘瑶’,都是祖母取的?”
萧彻点头,喉结滚动:“我五岁那年,她抱着我看月亮,说‘你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叫元章’。那时我不懂,元章是先帝的年号……”他忽然抓住苏瑶的手,掌心滚烫,“瑶儿,按辈分,你该叫我……表哥。”
苏瑶愣住了,景南也睁大了眼睛。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玉牒上,将那行“隐其皇族身份”照得清清楚楚。原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那些总觉得“投缘”的瞬间,都不是错觉——血脉早就悄悄系好了线。
“难怪……”苏瑶忽然笑了,眼眶却红了,“祖母总说,看到景南护着我,就想起‘他外祖父’。原来她说的,是先帝护着我祖母的样子。”
景南摸着下巴,忽然道:“那陛下小时候总偷溜出宫,是不是常来苏府?我听府里的老仆说,以前有个穿青布衫的少年,总爱在枇杷树下睡觉,被老太太拿着扫帚赶都赶不走。”
萧彻的耳根微微发红:“是。那时我总觉得苏府亲切,趴在墙上看瑶儿荡秋千,觉得这院子里的枇杷香,比宫里的龙涎香还好闻。”他那时不知道,自己是在看血脉相连的表妹,只觉得那女孩笑起来,眼睛亮得像江南的春阳。
苏瑶忽然想起件事,往景南怀里塞了个布包:“这个给你。”里面是她按祖母的方子做的枇杷膏,每年都多做一份,说“说不定有天能送出去”。以前她不懂,现在看着萧彻接过布包时,指尖微微发颤的样子,忽然就懂了——有些牵挂,是刻在骨头上的,隔着代,隔着岁月,也能顺着血脉,找到回家的路。
夜色渐深,萧彻握着那罐枇杷膏,站在苏府的枇杷树下。风拂过枝头,带来熟悉的甜香,和他记忆里祖母怀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忽然明白,先帝为何要“隐其身份”——不是不爱,是太爱了,怕宫廷的刀光剑影伤了江南的安稳,才把最珍贵的血脉,藏进了枇杷香里,让它在烟火气里,慢慢长大,不染尘埃。
苏瑶和景南送他到门口时,萧彻忽然回头,月光洒在他脸上,柔和了平日里的威严:“明日起,苏府不必再称‘草民’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按宗室规矩,入玉牒,袭爵位。”
苏瑶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忽然拉住景南的手,指着天边的星:“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祖母说的‘护着我们的星’?”
景南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像。它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现在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玉牒被送回太庙时,宗人府令在末尾添了一行新字:“章和三年所生庶子彻,母林氏,外祖苏氏,成年后归宗,继大统,是为萧彻。”朱砂落纸,晕开一小团暖红,像极了江南三月的枇杷花。
往后每年清明,苏府的枇杷树下,都会多一杯酒。苏瑶和景南端着酒杯,看着萧彻站在那里,对着虚空轻声说:“爹,娘,瑶儿嫁人了,景南待她很好。您看这江山,国泰民安,如您所愿。”
风吹过,枇杷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应:“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