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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   第七十八章旧卷尘中见冤痕

      萧彻坐在御书房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捻着一枚冰凉的玉扳指,目光落在案头那叠泛黄的卷宗上。卷宗封面用朱砂写着“苏府旧案”四个字,边角已经磨损,墨迹也有些洇开,像极了当年那场没头没尾的雨,打湿了太多人的命运。

      “陛下,夜深了,要不要传些宵夜?”内侍李德全轻声问,见萧彻盯着卷宗出神,声音压得更低了。

      “不必。”萧彻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翻开卷宗第一页,上面贴着苏府满门的画像,男丁披枷带锁,女眷垂首掩面,唯有画像角落那个扎双丫髻的小姑娘,眼神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劲——那是十二岁的苏瑶,也是他记忆里,石榴树下那个攥着树枝画“瑶”字的小丫头。

      那年的雨下了整整三天,雷声在紫禁城上空滚了又滚。萧彻躲在养心殿的暖阁里,听着外间大臣们的争执,关键词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苏家通敌”“军械失窃”“人证物证俱在”。他那时刚被立为太子,太傅按住他的肩膀说:“殿下,这是朝廷大事,苏家罪证确凿,不可徇私。”

      可他忘不了前几日还在御花园教他染指甲花的苏夫人,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忘不了苏将军送他的那柄小弓箭,说“等殿下再长高点,臣教您骑射”;更忘不了苏瑶塞给他的那半块桂花糕,甜得能盖过御膳房的点心。

      “罪证在哪?”他当时红着眼问太傅,声音抖得不像个太子,“我要去看!”

      太傅最终还是带他去了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的牢里,苏将军穿着囚服,背上的鞭痕渗着血,见了他却还直着腰:“殿下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明君。”苏夫人抱着最小的儿子,泪水把衣襟打湿了一大片,看见他时,慌忙把孩子的脸埋进怀里,怕吓着他。

      他没见到苏瑶。后来才知道,她被苏夫人提前送到了乡下亲戚家,对外只说“早夭”。那天从大牢出来,他攥着苏将军塞给他的那枚青玉佩——就是后来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块,上面的兰花刻痕被他摸得光滑发亮。

      卷宗里记载着“人证”的供词:苏府管家说亲眼见苏将军与敌国使者密谈;军械库守卫指认苏家公子曾深夜出入库房;甚至有封“苏将军亲笔”的通敌信,字迹模仿得有七分像。萧彻一遍遍比对那封信,指尖划过“苏”字的起笔——苏将军写“苏”字时,最后一捺总爱带个小勾,像片飘落的叶子,可信上的捺笔却直直的,像把没开刃的刀。

      “李德全,”萧彻忽然开口,“去把当年审理苏家案的刑部尚书叫来,朕有话问他。”

      李德全愣了一下,连忙应声。他伺候皇上多年,知道苏家旧案是皇上心里的刺,这些年私下里查了无数次,却总在关键处断了线索。

      老尚书颤巍巍走进御书房时,手里拄着的拐杖都在抖。他今年已近七旬,当年的黑发早已染霜,见了萧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萧彻指着卷宗里的供词,“苏府管家的供词,你再看看。”

      老尚书戴上老花镜,手指哆哆嗦嗦地划过纸面,半晌才嗫嚅道:“当年……当年管家是屈打成招……老臣后来才知,可那时……”

      “那时你怕了?”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人的重量,“怕牵出幕后的人,怕丢了你的乌纱帽?”

      老尚书的脸瞬间惨白,额头抵着地面:“陛下恕罪!那时朝局复杂,二皇子党羽遍布刑部,老臣若翻供,不仅救不了苏家,连全家都要遭殃……”

      萧彻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当年二皇子一心想除掉手握兵权的苏将军,这场冤案本就是冲着皇位来的。他那时年纪小,空有太子之名,根本护不住苏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抄家、流放,看着苏将军在流放途中“病逝”的消息传来时,苏夫人在牢里断了气。

      “那封通敌信,”萧彻又问,“笔迹是谁仿的?”

      “是……是二皇子府里的谋士,老臣后来查到了,可那人在二皇子倒台后就自尽了,死无对证。”老尚书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这些年老臣夜夜难眠,总梦见苏家人向我索命……若陛下要治罪,老臣绝无二话。”

      萧彻没说话,翻开卷宗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流放名单,苏家长子、次子、还有几个远房亲戚的名字密密麻麻列着,备注栏里写着“途中病故”“逃散”“下落不明”。他的指尖在“苏瑶”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当年的记录是“早夭”,可他知道,她活着,活得好好的,还像小时候那样,会对着染料笑,会耐心教孩子写字。

      “起来吧。”萧彻合上卷宗,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朕不治你的罪。当年的事,你也是身不由己。”他顿了顿,又道,“传朕旨意,为苏府平反昭雪,追封苏将军为镇国忠烈公,苏家在世族人全部召回京城,赐良田百亩,府邸一座。”

      老尚书愣住了,随即老泪纵横,连连叩首:“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李德全送老尚书出去时,御书房里只剩下萧彻一人。他重新拿起那枚青玉佩,贴在眉心,冰凉的触感让眼眶发热。当年苏瑶塞给他玉佩时说:“我娘说这个能辟邪,给你挂着,就不怕太傅骂了。”如今,他终于能为她做些什么了,虽然晚了许多,虽然没能护住她的家人,但至少,能让“苏瑶”这两个字,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阳光下,不再是卷宗里那个“早夭”的注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卷宗上,照亮了“冤案”两个朱批大字——那是他登基后亲手写的。这些年,他派人四处寻找苏家后人,直到那天在金銮殿上见到苏瑶,看见她指尖的染料,听见她说起染坊的事,他就知道,找着了。那个石榴树下的小姑娘,带着一身烟火气,从岁月里走了出来,走到了他面前。

      “苏瑶……”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念一段失而复得的时光。卷宗里的尘埃在月光里跳舞,那些泛黄的纸页仿佛活了过来,映出当年的雨,当年的牢门,当年苏将军挺直的脊梁。而此刻,他仿佛能看见,明天的朝阳升起时,苏瑶接到平反旨意的模样,她眼里的光,一定比当年石榴花还要亮。

      萧彻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把卷宗放进最上层的格子里,旁边摆着那盒一直没送出去的杏仁酥——是他按当年的方子让人做的,酥皮层层起酥,桂花馅甜而不腻。他想,等苏瑶来了,一定要亲手递给她,告诉她:“当年欠你的,朕终于能还上了。”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灯却亮了很久。李德全远远看着那抹灯光,知道皇上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要落地了。有些债,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该还的,终究要还;有些人,哪怕隔了千山万水,该找到的,终究会找到。就像此刻,月光下的卷宗不再沉重,反而透着种释然的轻,仿佛在说:都过去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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