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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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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月下沉香动,心字已成灰
暮春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镇远大将军府的回廊下,萧彻撑着一把油纸伞,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芭蕉叶,叶尖的水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翻涌的暗流。
他来将军府已有半月。作为新任的禁军统领,奉旨协助景南整顿京畿防务,这本是荣耀,可萧彻却觉得,自己更像个不请自来的窥探者。窥探着那个叫苏瑶的女子,如何在景南的目光里笑靥如花,如何在将军府的方寸之间,活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光。
“萧统领,雨大了,进屋歇会儿吧。”侍女青禾端着热茶过来,她是苏瑶身边最得力的丫头,眉眼间总带着股机灵劲儿。
萧彻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觉出几分暖意。“苏夫人呢?”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随口关心。
青禾笑答:“夫人在书房陪景将军看军报呢,说是西北边境有异动,两人正商量着调兵的事。”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赞叹,“夫人虽是女子,却比咱们这些当差的还懂军务,刚才还说,派去的斥候该换批快马,不然赶不上汛期前回来。”
萧彻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见过苏瑶几次,在宫宴上,在将军府的宴席上。她总是穿着素雅的衣裙,说话轻声细语,可每次开口,总能切中要害。那日在朝堂,户部尚书质疑军饷调拨,是她站出来,条理清晰地列出历年边境开销,怼得对方哑口无言。那时,她站在景南身侧,目光坚定,仿佛天生就该与他并肩。
“萧统领,您看什么呢?”青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书房的窗纸上,映出两道依偎的身影,景南正低头跟苏瑶说着什么,苏瑶仰头笑着,发间的玉簪在烛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萧彻猛地移开视线,喉结滚动:“没什么。”他放下茶盏,“我去巡营。”
转身踏入雨幕的瞬间,他听见书房里传来苏瑶的笑声,清脆如银铃。那声音像根细针,轻轻刺在他心上。他想起三年前,初见她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是个镇守边关的参将,苏府刚遭诬陷,满门入狱。他奉命看守天牢,却在一个雨夜,撞见景南乔装成狱卒,给牢里的苏瑶送馒头。隔着冰冷的铁栏,他看见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女子,虽面带菜色,眼神却亮得惊人。景南把馒头递进去,她接过来,没立刻吃,反而掰了一半,塞回给景南:“你也饿了吧,我不饿。”
那一刻,萧彻的心就动了。不是爱慕,而是一种莫名的牵动——在那样的绝境里,她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后来,景南为苏府翻案,他全程参与,看着景南不眠不休地寻找证据,看着苏瑶从牢里出来,对着景南笑,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他以为自己只是旁观者,可不知从何时起,目光总不自觉地追随着她。
她在花园里种向日葵,说这花永远向着光,萧彻便默默让人从西域寻来最好的花种;她随口说喜欢听琵琶,他便寻了京城最好的乐师,匿名送到将军府;她为了慈善堂的孩子们缝制棉衣,他便让亲兵的家眷都去帮忙,只说是“奉命行事”。
他做得隐秘,像个窃贼,偷藏着这份不敢言说的心思。他知道她是景南的妻子,是将军府的女主人,而他,不过是个外人。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的衣袍,萧彻却浑然不觉。他走到演武场,看着雨中操练的士兵,想起白日里景南对他说的话:“萧彻,下个月的秋猎,你跟我们一起去。瑶儿说想猎只白狐,做件披风。”
景南说这话时,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萧彻当时躬身应是,指尖却掐进了掌心——他知道哪里有白狐的踪迹,那是他当年戍边时发现的秘境,本想……本想有朝一日,若能遇到心仪的女子,便猎来相赠。
如今,却要为别人做嫁衣。
“统领,您怎么站在雨里?”副将跑过来,递上蓑衣,“刚才收到消息,夫人书房的窗纸被风吹破了,景将军让您……”
话没说完,萧彻已转身往书房方向跑。他比谁都清楚,那窗纸不是被风吹破的,是方才他望着窗影时,心神恍惚,不自觉用内力震碎的。他怕景南察觉,更怕苏瑶看见那窗纸上的破洞,想起那个窥探的自己。
跑到书房外,他听见景南笑着说:“这窗纸怎么破了?定是那风太急。瑶儿,你先回内室,我让萧彻来修。”
“不用麻烦萧统领了吧?让下人……”苏瑶的声音带着点犹豫。
“无妨,他手脚麻利。”景南的声音里满是信任。
萧彻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躬身行礼:“末将参见将军、夫人。”
苏瑶正站在窗边,看着那破洞,见他进来,愣了一下:“萧统领淋湿了,快坐下来喝杯热茶。”她转身要去倒茶,被景南拉住。
“让青禾来就好。”景南看向萧彻,“辛苦你了,萧彻,这窗纸得麻烦你。”
“分内之事。”萧彻低着头,不敢看苏瑶。他怕自己眼里的情绪藏不住。
青禾很快拿来工具和新的窗纸。萧彻沉默地忙碌着,浆糊抹得均匀,纸张糊得平整,动作确实麻利。苏瑶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说:“萧统领好像很擅长这个?”
萧彻的手顿了一下,声音闷闷的:“以前在边关,营房的窗纸常被风沙刮破,练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苏瑶笑了笑,“萧统领辛苦了,北疆的风沙,想必比京城的雨厉害多了。”
那笑容落在萧彻眼里,像雨后初晴的阳光,暖得他心口发疼。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糊好窗纸,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听见苏瑶对景南说:“萧统领看着冷冰冰的,倒挺细心。”
萧彻的脚步顿住,随即大步走入雨中。他知道,这或许是苏瑶对他唯一的评价,一句“细心”,却足以让他记很久。
秋猎如期而至。围场里林木葱郁,萧彻骑着马,远远跟在景南和苏瑶身后。他看见景南弯弓搭箭,射中一只奔鹿,苏瑶笑着跑过去,从鹿身上拔下箭矢,眼里的崇拜毫不掩饰。他也看见苏瑶自己尝试射箭,箭矢偏了,景南笑着握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调整姿势。
那一刻,萧彻调转马头,往密林深处去。他记得那片有白狐出没的山谷。
他果然猎到了一只白狐,毛色雪白,毫无杂色。他小心翼翼地把狐皮收好,心里却清楚,这东西,他永远送不出去了。
回程时,他看见苏瑶正坐在草地上,揉着脚踝,景南蹲在她面前,替她检查伤势。萧彻勒住马,远远看着。苏瑶大概是扭伤了,蹙着眉,却还在笑:“都怪我不小心,连累你没猎到更多猎物。”
“你没事就好。”景南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萧彻忽然觉得,手里的狐皮烫得厉害。他策马离开,把狐皮埋在了一棵老松树下,像埋葬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那日之后,萧彻变得愈发沉默。他依旧尽心尽责地处理防务,只是目光落在苏瑶身上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知道,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奢望,与其徒劳挣扎,不如深埋心底,至少还能远远看着她幸福。
冬日的一个雪夜,将军府设宴。萧彻坐在角落,看着主位上的苏瑶。她穿着景南送的狐裘披风,那是景南后来猎到的白狐所制,衬得她面色红润,眉眼如画。席间,有人提议让苏瑶弹奏一曲,她婉拒不过,便取来琵琶,指尖轻拨,琴声婉转,正是萧彻匿名送的那把“流泉”。
他看着她低头抚琴的模样,看着景南眼中的痴迷,忽然就懂了。爱一个人,未必是拥有,能看着她在另一个人的呵护下笑靥如花,或许也是一种结局。
琴声停了,苏瑶抬头,目光无意间扫过萧彻,对他温和一笑,算是致意。
萧彻举杯,对着那笑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是烈的,入喉却带着微甜。他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苏瑶,祝你永远这般安好。
从此,禁军统领萧彻的心里,多了一个秘密,像雪地里埋着的火种,永远不会燎原,却足以温暖他往后的漫长岁月。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可靠的萧统领,守护着将军府的安宁,也守护着那份未曾说出口的、属于他一个人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