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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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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龙袍下的旧影
深秋的夜,慈幼局的油灯像撒在地上的星子,映着阿福趴在案上画舆图的侧脸。苏瑶端着刚熬好的姜汤走进来,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指点阿福落笔——那人穿着青色常服,袖口绣着暗纹,侧脸轮廓在灯影里显得格外温和。
“萧大哥?”苏瑶愣在门口,手里的姜汤差点洒出来。自庆功宴后,这位总来慈幼局的“萧大哥”已有半月未出现,她还以为是朝廷事务繁忙。
那人转过身,正是常来陪孩子们玩耍的“萧大哥”。他手里捏着阿福画错的舆图,笑着摇头:“这处山脉走势偏了,该往西北再倾斜三分。”说罢拿起笔,修长的手指握着炭笔,在纸上轻轻勾勒,动作熟稔得不像寻常文臣。
苏瑶将姜汤递给旁边的嬷嬷,走近了才发现,他今日的常服料子极细,虽无龙纹,却泛着暗雅的光泽,绝非普通官员能穿。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玉质温润,竟与那日在金銮殿上见皇帝萧彻戴的那枚极为相似。
“萧大哥对舆图很熟悉?”苏瑶忍不住问。
“略懂些。”他放下笔,目光落在苏瑶身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听闻你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多谢萧大哥挂心。”苏瑶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不知为何,每次见这位“萧大哥”,她总会想起庆功宴上皇帝萧彻看她的眼神,那种藏在威严下的温柔,竟与眼前人有几分重合。
正说着,景南提着食盒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朝堂的寒气。他刚从宫里议事回来,见到“萧大哥”,微微一怔,随即拱手行礼:“萧大人。”
苏瑶注意到,景南的行礼姿势比寻常更郑重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景将军。”“萧大哥”回礼时,苏瑶忽然发现,他抬手的弧度、指尖微曲的姿态,都与那日在金銮殿上萧彻拂过奏章的动作如出一辙。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想起这人曾精准指出过北狄的布防弱点,想起他给阿福削的木拐杖上刻着只有皇家工匠才会用的云纹,想起他每次来都避开白日的官轿,只乘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萧大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景南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苏瑶爱吃的桂花糕,“刚从宫里出来?”
“嗯,处理了些琐事。”“萧大哥”拿起一块桂花糕,却没有吃,只是放在鼻尖轻嗅,“这桂花糕的味道,像极了当年御膳房的手艺。”
苏瑶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御膳房?寻常官员怎会知晓御膳房的味道?
恰在此时,阿福举着画好的舆图跑过来,仰头问“萧大哥”:“萧大哥,你上次说要教我认的星图,今日能教吗?”
“萧大哥”笑着点头,拉过阿福坐在榻边,指着窗外的星空讲起北斗七星的方位。他讲得极细,连某颗暗星的轨迹都了如指掌,那绝非仅凭“略懂”就能做到的——那是只有常年批阅天文历法奏章的人,才会有的熟稔。
苏瑶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在星光下明明灭灭,忽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假山后,她撞见皇帝萧彻独自饮酒,他侧脸的线条、说话的语调,竟与眼前的“萧大哥”重合在了一起。
“景南,”苏瑶低声唤道,指尖微微发颤,“这位萧大哥……是在哪个衙门任职?”
景南正在给孩子们分桂花糕,闻言动作一顿,看向苏瑶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他……”
“在大理寺当差。”“萧大哥”恰好回过头,笑容温和依旧,眼神却像蒙着层薄雾,“处理些刑狱文书,不算要紧差事。”
苏瑶没有再问,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看着“萧大哥”耐心解答阿福的问题,看着他随手拿起她放在案上的染布工具,熟练地用苏木调出正红色——那手法,与那日在偏殿看她染布的萧彻,一模一样。
夜深时,“萧大哥”起身告辞。景南送他到门口,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苏瑶远远看见景南对着“萧大哥”的背影行了个标准的君臣礼。
“他到底是谁?”苏瑶等景南回来,终于忍不住追问。
景南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彻”字,玉质与“萧大哥”常摩挲的那枚扳指如出一辙。“瑶儿,有些事,朕……我本想晚点告诉你。”他声音低沉,“‘萧大哥’,就是陛下。”
苏瑶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所有零碎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那枚白玉扳指、对舆图的熟稔、对御膳房的了解、景南的恭敬、与萧彻重合的小动作……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全是刻意为之。
“他为何要瞒着我?”苏瑶的声音带着颤抖。
“陛下说,怕龙袍吓到孩子们,也怕……你见了他就拘谨。”景南握住她的手,“自你在金銮殿呈上慈幼局账本那天起,陛下就常微服来这里。他说,看孩子们笑,比看奏折舒心。”
苏瑶想起“萧大哥”陪孩子们堆雪狮时沾了满身雪,想起他耐心教阿福画舆图的样子,想起他接过她递的姜汤时,指尖不经意的停顿……那些温和的、不带丝毫帝王威严的瞬间,原来都是真的。
“那庆功宴上,他说……赐婚的事……”苏瑶忽然想起萧彻在假山上说的话,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陛下是真心盼着我们好。”景南将她揽入怀中,“他说,看见你和孩子们在一起时的笑,就想起早逝的妹妹。他待你,或许……有几分长兄的心意。”
苏瑶靠在景南怀里,望着窗外那轮圆月。月光洒在慈幼局的屋顶上,像一层薄霜。她忽然明白,那位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心里也藏着寻常人的柔软。他脱下龙袍,藏起威严,以“萧大哥”的身份靠近,或许不只是因为欣赏,更有一份对温暖的渴望。
几日后,苏瑶在慈幼局的菜窖里找到一包新收的红薯,想起“萧大哥”说过爱吃烤红薯,便挑了几个饱满的,放在炭盆里烤着。
正烤得焦香时,熟悉的青色身影走进来。苏瑶抬头,对上萧彻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再叫“萧大哥”,只是轻轻唤了声:“陛下。”
萧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比往日多了几分释然:“你知道了。”
“嗯。”苏瑶递给他一个烤得流油的红薯,“刚烤好的,尝尝?”
萧彻接过红薯,烫得指尖来回倒腾,却舍不得放下。他看着苏瑶,忽然说:“那日在假山上,我说的是真心话。景南是值得托付的人。”
“臣女明白。”苏瑶点头,“多谢陛下体恤。”
“不必称臣女。”萧彻剥开红薯皮,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在这慈幼局,叫我萧大哥就好。”
苏瑶看着他吃得满嘴焦皮,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忽然笑了。原来龙袍之下,也藏着这样鲜活的人。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阿福举着新画的舆图跑过来,大声喊着:“萧大哥!你看我画对了吗?”
萧彻擦了擦嘴角,接过舆图认真指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将龙袍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再冰冷。
苏瑶望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暖暖的。或许帝王的孤独,从来都不是无法靠近的,只是需要有人轻轻敲开那层名为“威严”的壳。而她,何其有幸,成了那个被允许看见壳下温柔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