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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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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青瓦巷陌共炊烟
秋阳穿过慈幼局的银杏叶,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金网。苏瑶蹲在石阶上,手里拿着针线,正给阿福缝补磨破的袖口。线轴在她指间转得飞快,针尖穿过粗布时带着轻微的“沙沙”声,像极了她儿时在将军府后院听惯的织布声。
“瑶姐姐,‘萧大哥’今天还来吗?”阿福趴在石桌上,手里捏着块炭笔在纸上画小人,那小人穿着青色常服,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萧”字。
苏瑶指尖一顿,线团从膝头滚落到地上。她望着巷口那棵老槐树,树影里还留着昨日萧彻离开时的脚印——他总爱踩着树根处的青石砖站定,说那处能看见慈幼局的全貌。
“应该……会来吧。”她捡起线团,将线头重新绕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巷口。自那日戳破身份后,萧彻已有三日没来了,倒是景南每日都来送些补品,话里话外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她因“欺君之罪”的后怕,或是对帝王的疏离。
其实苏瑶心里并无波澜,反倒有些说不清的怅然。她想起萧彻那日吃红薯时烫得直吸气,却偏要装作从容的模样;想起他教阿福认星图时,指尖划过夜空的轨迹,认真得像在批阅奏折;想起他临走时,悄悄将一枚暖玉塞进她手里,说“秋凉了,别总穿单衣”。
这些画面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心头。
“瑶姐姐,你看!”阿福忽然举着画纸跳起来,“我画了萧大哥和你!”
纸上,两个小人手牵着手,头顶都飘着歪歪扭扭的云朵。苏瑶看着那笨拙的笔触,忽然笑了,眼角却有些发热。
正怔忡间,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青石板被踩得“笃笃”响。苏瑶猛地抬头,只见萧彻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提着个食盒,袖口卷得老高,露出结实的小臂——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装扮,少了龙袍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书生的温润。
“萧……”苏瑶站起身,竟一时不知该叫“陛下”还是“萧大哥”。
萧彻已走近,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笑着扬了扬下巴:“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他的目光落在画纸上,嘴角弯起明显的弧度,“阿福画的?这云朵画得比朕……比我上次教你的星图还像样。”
阿福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仰着脸撒娇:“萧大哥,你可算来了!瑶姐姐这几天总发呆,是不是想你了?”
苏瑶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捂阿福的嘴,却被萧彻拦住。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微凉的温度:“别欺负孩子。”话虽如此,目光却落在苏瑶泛红的脸颊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我带了些点心,御膳房新做的芙蓉糕,尝尝?”萧彻打开食盒,里面的糕点摆得精致,粉白的糕体上缀着细碎的玫瑰花瓣,香气瞬间漫开。
苏瑶别过脸,伸手去拿针线:“我不饿。”
“尝尝吧,”萧彻拿起一块递到她面前,声音放得很轻,“特意让他们少放了糖,不腻。”
指尖的距离不过寸许,苏瑶能清晰地看见他袖口绣着的暗纹——那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缠枝莲,此刻却被他藏在卷起的袖管里,像藏起一份不愿张扬的心思。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谢……谢谢陛下。”苏瑶低下头,飞快地咬了一小口。清甜的香气在舌尖化开,果然不腻,还带着淡淡的莲香。
萧彻看着她低头吃食的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转身坐在石凳上,拿起阿福的画纸仔细看着,忽然开口问道:“阿福,想不想去宫里看真正的星图?钦天监的浑天仪比我手里的星图清楚百倍。”
阿福眼睛一亮:“真的吗?可以看到北斗七星吗?”
“当然,”萧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还可以让侍卫叔叔给你做琉璃星灯,晚上挂在房里,像把星星摘下来了一样。”
苏瑶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泛起复杂的涟漪。她想起史书里对萧彻的记载:少年登基,铁腕治国,不近女色,唯独对孩子格外宽容。从前以为是史官粉饰,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陛下日理万机,不必总惦记着这里的琐事。”苏瑶放下糕点,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她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君臣之别,更是云泥之判。
萧彻却像是没听出她的冷淡,指着院角那棵老槐树说:“昨日路过木料行,见有块上好的紫檀木,就让人打了个书架。你上次说慈幼局的书都堆在地上,等过几日送来,正好放那些启蒙课本。”
苏瑶一怔,没想到他竟记住了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那日整理旧书,她确实抱怨过“书太多,没地方放”,当时他正在教阿福写字,看似漫不经心,原来都听在了心里。
“陛下……”
“叫我萧大哥。”萧彻打断她,目光真诚,“在这里,没有陛下,只有萧大哥。”
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长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瑶看着他眼中的认真,那句“不妥”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午后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阿福缠着萧彻讲宫里的趣事,萧彻竟也耐心,从御花园的锦鲤讲到太液池的荷花,连哪个角落的月季开得最艳都记得清楚。苏瑶坐在一旁缝补衣服,听着他温和的声音,指尖的针线仿佛也跟着慢了节奏。
忽然,萧彻话题一转,说起了当年:“朕小时候也住过这样的巷子,那时母妃还在,总带朕去巷口买糖画。有次我非要个最大的龙形糖画,结果拿在手里没走几步就碎了,哭了一下午。”
苏瑶停下针线,有些惊讶。她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这样孩子气的过往。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萧彻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怀念:“母妃没骂我,重新买了个小兔子的,说‘龙太大,你现在还抱不住,等长大了,自然能护住属于自己的龙’。”他看向苏瑶,目光深邃,“现在朕信了,有些东西,确实要等时机到了,才能稳稳握住。”
苏瑶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继续缝补,脸颊却烫得惊人。她能感觉到,萧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带着温度的阳光,轻轻覆在背上,暖得让人不敢抬头。
傍晚时分,萧彻要回宫了。阿福抱着他的腿不让走,萧彻无奈,只好答应明日带风筝来。苏瑶送他到巷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枚暖玉还在贴身的荷包里,便快步上前:“陛下,您的玉……”
“送你了。”萧彻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脸上,轮廓柔和了许多,“秋凉入骨,你体寒,戴着能暖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当……谢你那日的红薯,味道很好。”
苏瑶握着荷包里的暖玉,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看着萧彻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这青瓦巷陌的炊烟,似乎与皇宫的琉璃瓦,也并非那么遥远。
回到慈幼局,阿福正兴奋地跟其他孩子说“萧大哥明天带风筝来”,苏瑶看着他们雀跃的模样,低头摸了摸荷包里的暖玉,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或许,有些界限,本就不必分得那么清。
夜风拂过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低声诉说着一个关于龙袍与布衣、深宫与巷陌的秘密。而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正随着月光,悄悄洒满这寻常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