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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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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龙袍藏于布衣下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慈幼局的窗棂,溅起细碎的水花。苏瑶正坐在窗边翻检药材,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步伐沉稳,落地时总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响,像怕惊扰了谁。
“萧大哥?”她抬头望去,果然见萧彻披着件青布蓑衣站在廊下,雨水顺着蓑衣的边缘滴落,在脚下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见苏瑶看来,便笑着扬了扬:“刚从御膳房顺了些桂花糖藕,想着你爱吃甜的。”
苏瑶放下药碾子,快步迎出去:“下雨天怎么还过来?路滑。”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油纸包,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冰凉的雨水混着他掌心的温度,让她心头微微一颤。
“今日休沐,想着阿福他们许是闷得慌,带了副新做的风筝。”萧彻解下蓑衣,露出里面月白的长衫,袖口卷着,露出半截小臂,上面还沾着点泥——显然是亲自去买风筝时不小心蹭到的。
阿福和几个孩子早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喊着“萧大哥”,萧彻弯腰揉了揉最前面那个小丫头的头发,从怀里摸出包蜜饯分给他们,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苏瑶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景南前几日说的话:“陛下近年总爱微服私访,尤其常来咱们慈幼局,连太傅都打趣说,慈幼局快成第二个御书房了。”
那时她只当景南说笑,此刻看着萧彻蹲在地上,耐心教孩子们怎么绑风筝线,动作熟稔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帝王,心里忽然浮起个模糊的念头。
“瑶姐姐,萧大哥的风筝上有龙纹!”一个孩子举着风筝跑过来,那风筝面上绣着条腾云驾雾的金龙,丝线竟是用银线混着丝线织成的,在昏暗的雨光里闪着微光。
苏瑶的目光落在龙纹上,指尖猛地收紧。皇家仪仗里的龙纹她见过,绣工、形态,竟与这风筝上的如出一辙。而萧彻这时恰好站起来,接过风筝调整角度,他抬手时,长衫领口微敞,露出里面暗金色的里衬——那料子是贡品云锦,寻常百姓连见都见不到。
“这风筝……”苏瑶的声音有些发紧,“做得真精致。”
萧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风筝,笑了笑:“前几日让绣坊赶制的,想着雨天放起来好看。”他说得自然,却没注意到苏瑶落在他腰间的目光——那里隐约能看到个方形的轮廓,像是揣着块玉佩,而她恍惚想起,景南腰间常挂着块龙纹玉佩,说是陛下亲赐的信物。
雨渐渐停了,孩子们拉着萧彻去院子里放风筝,银线牵着金龙风筝在低空盘旋,引得孩子们欢呼不已。苏瑶站在廊下看着,心里那点疑虑像生了根,疯狂地往上窜。她想起萧彻第一次来慈幼局,随口说出库房里那批旧书的来历,连景南都未必清楚;想起他总能精准地说出御膳房新做的点心样式,仿佛亲眼见过;想起他上次见阿福咳嗽,随口开的药方,竟与太医院的秘方分毫不差……
“在想什么?”萧彻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手里还捏着半湿的风筝线,额角带着点薄汗,呼吸微促,全然不见平日的沉稳。
苏瑶猛地回神,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看孩子们玩得开心。”
萧彻却往前走了半步,身上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还有种极淡的龙涎香——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熏香。“瑶儿,”他忽然叫她的小名,声音低沉,“若有天,我做了让你为难的事,你会怪我吗?”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里,此刻竟藏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挣扎,像有什么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景南骑马奔了进来,神色慌张地翻身下马,看到萧彻时明显一愣,随即单膝跪地:“陛下!兵部急报,北狄异动,请求即刻回宫议事!”
“陛下”二字像道惊雷,在苏瑶耳边炸开。
萧彻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威严,他沉声道:“知道了。”转头看向苏瑶时,目光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我……”
苏瑶只觉得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零碎的线索此刻全串联起来:月白长衫下的云锦里衬、龙纹风筝、太医院的秘方、景南的跪拜……原来那个陪孩子们放风筝、分蜜饯、会因为蹭到泥而不好意思的“萧大哥”,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萧彻!
“你……”苏瑶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着衣角,“你一直在骗我?”
萧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景南的催促打断。他深深看了苏瑶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星光,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一丝无奈。最终,他只说了句“等我回来”,便转身与景南快步离去,龙纹披风在风中展开,露出了藏在长衫下的龙袍一角。
院子里的风筝还在飞,孩子们的笑声清脆,苏瑶却觉得浑身发冷。她缓缓走到廊柱旁,扶住冰凉的木头才站稳,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被欺骗的愤怒,而是因为想起他刚才的眼神——原来那些温柔、耐心,那些看似寻常的关怀,都藏着一个帝王的隐忍与不易。
她想起他教阿福写字时,刻意放慢的语速;想起他每次带来的点心,都恰好是她前几日念叨过的;想起他说“休沐”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那哪里是休沐,分明是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硬挤出来的时间。
“瑶姐姐,你怎么哭了?”阿福跑过来,手里举着那只金龙风筝,“萧大哥说,等他回来教我们放更高呢!”
苏瑶抹掉眼泪,接过风筝。银线在掌心勒出浅浅的红痕,像他藏在温柔下的责任。她望着萧彻离去的方向,心里忽然明白,他那句“等我回来”,不仅是承诺,更是一种恳求——恳求她,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在为这场迟来的真相伴奏。苏瑶抱着风筝站在雨里,任凭雨水打湿脸颊。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他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青瓦巷陌里那份简单的相处。但不知为何,心里那点委屈,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竟有些想知道,龙袍之下的他,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暮色渐浓时,苏瑶把风筝仔细收好,放进柜子最深处。她坐在灯下重新碾药,药杵撞击瓦盆的声音规律而沉闷,像在敲打心头的疑虑。忽然,她从药箱底层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上次萧彻送她的暖玉,此刻还带着温润的暖意。
她摩挲着玉上的纹路,那上面刻着的“彻”字,原来不是化名,而是他真正的名字。
“萧彻……”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苦涩,却又带着点莫名的甜。或许,等他回来,真的该好好听他说说——说说那个既是帝王,也是“萧大哥”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窗外的雨还在下,慈幼局的灯却亮到很晚,像在等一个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