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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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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青衫落尽见龙袍
慈幼局的晨雾还没散,苏瑶正蹲在菜窖里翻找过冬的萝卜种,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规律,像踩着某种隐秘的节拍,从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门口。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刚走到门口,就见青衫身影立在晨光里,手里提着个食盒,鬓角还沾着点未干的露水。
“萧大哥?”苏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那人转过身,晨光恰好落在他眉眼间,将那双眼眸映得透亮。他没像往常那样笑着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像藏了片深海。苏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隐约觉得有什么要不一样了。
“瑶儿,”他开口,声音比往常低了些,带着种奇异的沙哑,“你看这是什么。”
他缓缓摊开手,掌心躺着枚玉佩——白玉质地,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龙纹,龙睛处嵌着两颗鸽血红宝石,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苏瑶认得这玉佩,上次景南带她去太庙祭祀,曾在太祖皇帝的灵位前见过同款,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佩戴的“苍龙教子”佩。
“这……”苏瑶的指尖有些发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还有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展开时,“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字样赫然映入眼帘,墨迹铁画银钩,正是她在朝堂奏折上见过无数次的御笔。
苏瑶的呼吸猛地顿住,脑子里像有惊雷炸开。青衫、龙纹佩、御笔诏书……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全涌了上来:他总能精准说出内库布料的成色,他看军报时比景南还要熟稔的眼神,他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寻常武官的威仪……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是……”
“朕是萧彻。”他轻轻合上卷轴,青衫的衣角在晨风中微动,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名字,“也是你认识的,那个陪你种萝卜、给孩子们讲书的萧大哥。”
苏瑶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门框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却没心思揉。她看着眼前的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轮廓,可那声“朕”像道无形的墙,瞬间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那些一起蹲在菜窖选种子的清晨,那些围在炭盆边分食烤红薯的冬夜,那些他笑着说“瑶儿种的萝卜比御膳房的菜还甜”的瞬间,全都是假的?
“为什么……”她想问“为什么骗我”,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萧彻上前一步,想扶她,手伸到半空又停住,最终只是将那枚龙纹佩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初见时你被惊马冲撞,眼里的倔强像头不肯认输的小鹿,朕就想,若你知道朕的身份,定会竖起满身尖刺。后来看你建慈幼局,看你把碎银分给乞丐时眼睛都不眨,看你对着哭闹的孩子能蹲下身哄一个时辰……”他的声音放软了些,“朕想离这份热闹近些,离你近些,不必带着龙袍的重负,不必端着帝王的架子。”
他指着院角那棵老槐树:“上次你说想在树下搭个秋千,朕让人连夜赶制,怕你嫌匠气,特意磨掉了所有雕花;你说孩子们冬天缺棉衣,朕让内务局赶制了百件,却说是江南商户捐的——朕不是有意欺瞒,只是……”
“只是觉得把我蒙在鼓里很有趣吗?”苏瑶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你知不知道,我跟景南说‘萧大哥是世上最懂庄稼的武官’,说‘他种的萝卜比我还好’,说……”她说不下去了,那些掏心掏肺的话,此刻听来像天大的笑话。
“瑶儿,”萧彻的声音里带着恳求,“那些日子,朕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你种的萝卜确实甜,孩子们围着你笑的时候,朕真心觉得比金銮殿的朝贺好听。朕是皇帝,可朕也是……想跟你做朋友的萧大哥。”
“朋友?”苏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陛下的朋友,臣女可不敢当。”她后退着屈膝行礼,“臣女苏瑶,参见陛下。不知陛下今日驾临寒舍,有何吩咐?”
那声“陛下”像根针,刺得萧彻眉头紧锁。他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看着她眼底瞬间筑起的冰墙,忽然想起景南曾跟他说过:“瑶儿最恨被人骗,尤其是她信的人。”
“朕来,是想告诉你真相。”他拿起石桌上的龙纹佩,“这玉佩,朕戴了二十年,今日给你。往后若有难处,无论何时何地,凭它找朕,不必行这些虚礼。”
苏瑶没接,只是垂着眼帘:“陛下的东西,臣女不敢收。慈幼局简陋,容不下真龙天子,臣女告退。”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的手心滚烫,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力道大得让她挣不开。“瑶儿,看着朕。”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朕知道错了,不该瞒你。但你信朕,那些相处的日子,没有半分虚假。你说要给孩子们建学堂,朕让人划了地;你说想修水渠,朕让工部调了工匠——这些不是皇帝对臣民的恩宠,是萧大哥想帮你做成事。”
苏瑶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蹲在雪地里帮孩子们堆雪人,手冻得通红却笑着说“不冷”;想起他见她被苏婉刁难,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把话题引到她种的蔬菜上,让她成了众人夸赞的对象;想起他说“瑶儿的性子,像初春的太阳,晒得人心里暖和”。
那些瞬间,真的假不了。
“陛下松开吧。”她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距离,“臣女还要给孩子们准备早饭。”
萧彻慢慢松开手,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腕,像有电流窜过。他看着她转身走进厨房的背影,挺拔,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疏离,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赢了无数场朝堂博弈,却在这一刻输得狼狈。
“瑶儿,”他在她身后站了很久,轻声说,“学堂的匾额,朕让人写好了,就叫‘瑶光堂’。”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没回应。
萧彻站在院心,晨雾渐渐散去,阳光落在他青衫上,映出龙纹佩的影子。他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原来卸下龙袍容易,想再靠近那颗被惊扰的心,竟比治理江山还难。
而厨房门后,苏瑶背靠着门板,手捂在胸口,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她刚才差点就回头了,差点就问他“那你以后还来帮我种萝卜吗”。可那声“陛下”像道坎,横在“萧大哥”和“萧彻”之间,让她迈不过去。
灶台上的粥咕嘟冒泡,香气漫了满室。她拿起木勺搅动,忽然想起他说“瑶儿熬的粥比御膳房的香”,眼眶又热了。
或许,有些真相太沉,需要慢慢消化。就像这锅粥,得小火慢慢熬,才能把生米煮成熟饭,把那些掺杂着谎言的温暖,熬成能咽下去的滋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