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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第二十三章:百鸟朝凤的哨音

      晨光刚漫过村东头的老槐树,林瑜就被窗台上的响动惊醒了。她披衣下床,看见暮椿正蹲在屋檐下,手里捏着根细麻绳,小心翼翼地给凤凰风筝的骨架缠线。露水打湿了他的袖口,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碎草叶,显然是天没亮就起了身。

      “醒了?”暮椿抬头时,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白霜,“陈大爷家的烟囱刚冒了烟,我想着赶在他出门前把骨架弄好,正好请他来看看。”他手里的麻绳在竹骨上绕出整齐的螺旋,每绕三圈就打个结,动作比上次扎风筝时稳了许多——前夜里他在灯下练了半宿,竹筐里堆着好几段缠废的竹骨,都是练手时折的。

      林瑜转身进厨房烧热水,铁锅坐在灶上“咕嘟”冒泡时,她看见周明背着半捆芦苇杆跑进门,裤脚沾着泥,嘴里呼哧带喘:“暮椿哥,芦苇杆找着了!虎子爸说这茬最韧,做哨子肯定响!”

      苏晓正蹲在院里的石桌上调颜料,听见动静回头笑:“快来看看我这配色!陈大爷说的绯红脖颈,我加了点金粉,是不是像落了层霞光?”石桌上摆着五六个瓷碗,碗里的颜料搅得匀净,绯红里掺着金粉,鹅黄里调了赭石,连翅膀尖的靛蓝都分了深浅——按陈大爷的说法,“凤翅得有层次感,像被阳光照透似的,近看是蓝,远看泛紫”。

      虎子抱着个木匣子跟在后面,踮脚跳进门时,木匣子里的铜铃铛“叮铃”乱响。“我爸把刻哨子的家伙都找出来了!”他把匣子往石桌上一放,掀开盖子,里面凿子、刻刀、砂纸摆得整齐,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这是我爷年轻时记的哨音谱,陈大爷一看就说对,说当年他排哨子全按这个来!”

      纸上是用毛笔写的“宫商角徵羽”五音标注,旁边画着芦苇杆的长短刻度:三寸为羽,五寸为徵,七寸为角,九寸为商,一尺为宫。暮椿捏着那张纸凑近晨光看,指腹抚过纸面发皱的边缘,忽然抬头道:“难怪陈大爷说哨子能唱大戏,原是按乐谱排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拐杖拄地的“笃笃”声。陈大爷穿着件深蓝色棉袍,由虎子妈扶着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个布包。“听说你们要动真格的?”他眼里的浑浊散了些,嘴角扯出点笑意,“我可带了宝贝来。”

      布包打开时,众人都低呼了一声——里面是三十六个芦苇哨子,每个哨口都刻着细密的纹路,尾端系着红绳,绳结处还坠着极小的铜铃。“前几年总睡不着,就摸着刻这个解闷,”陈大爷的手指在哨子上摩挲,声音有些发颤,“原以为没机会用上了……”

      暮椿接过哨子,忽然屈膝鞠了一躬:“大爷,您来掌眼,我们动手装。”

      陈大爷在石凳上坐下,看着暮椿往凤凰骨架上绑彩绸。绯红的颈羽用的是苏晓染的绸布,金粉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翅膀糊的是虎子家晒了一秋的桑皮纸,先刷了层米浆,再铺靛蓝绸子,干了之后透着玉石似的光;尾巴是周明从家里翻出的旧被面,红黄蓝三色缎子剪成长条,缉在一起时风一吹,像流动的火焰。

      “慢着,”陈大爷忽然抬手,“凤头得昂三分,不然飞起来像耷拉着脑袋。”暮椿立刻调整竹骨角度,用热毛巾把竹条捂软了,一点点往上抬,陈大爷眯着眼睛瞅了半晌,直到晨光刚好从凤喙边溜过,才点头道:“成了,这才叫‘丹凤朝阳’。”

      装哨子的时候,林瑜按着那张五音谱排顺序,陈大爷在旁盯着:“宫音放翅膀根,得沉得住气;羽音挂尾巴尖,要飘得起来。”他忽然伸手拿起个七寸的角音哨,往自己耳侧凑了凑,轻轻吹了声,清越的哨音像山涧流水,惊得院墙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当年我儿子总缠着问,说为啥哨子能唱曲儿,”陈大爷望着哨子上的纹路,声音轻了些,“我说等他考上大学,就带他去天安门放‘百鸟朝凤’,让哨音飘到金水桥……”话没说完,他就用袖口抹了抹脸。

      暮椿把最后一个羽音哨系在凤尾梢,抬头时正对上林瑜的目光。她眼里闪着光,伸手把凤凰的两只翅膀往外撑了撑,风从院门溜进来,绸布翅膀立刻鼓成了圆弧形,哨子上的铜铃跟着“叮铃”响,倒像凤凰自己在振翅似的。

      “去河滩!”周明已经扛着线轴往外跑,线轴上绕的是暮椿用蜂蜡泡了三夜的棉线,亮晶晶的在阳光下盘成圆团。虎子爸赶着牛车来接陈大爷,车板上铺着厚棉垫,陈大爷抱着那只没做完的凤头,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车帮。

      河滩上早已聚了半村人。王木匠带着徒弟在树干上绑线桩,李婶把自家的红毡子铺在地上让陈大爷坐,连平时总蹲在桥头抽烟的老张头都扛着长凳来了,说要亲眼看看“能唱大戏的风筝”。

      暮椿站在土坡上试风,手里牵着线往前走了几步,凤凰在地上拖着彩绸滑行,哨子被风扫过,先透出个脆生生的“角”音,惊得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起!”他一声喊,周明和虎子立刻抬起凤凰往空中送,暮椿拽着线往后退,脚步踩得河滩的细沙“簌簌”往下滑。凤凰先是在半空打了个旋,尾巴扫过柳树枝,惊起一群水鸟,随即借着风势猛地拔高,三十六个哨子在风里齐齐震颤——

      宫音沉如洪钟,从翅膀根荡开,像敲在老井里的铜钟;商音亮如碎玉,顺着风势往远处飘,惊得田埂上的黄牛仰起头;角音清如溪流,绕着河滩打了个转,钻进芦苇荡里;徵音暖如篝火,混着阳光落在人脸上;羽音轻如柳絮,缠着云絮往上飞……五音缠在一起,真就像台大戏开了场,有老生的苍劲,有花旦的婉转,还有武生亮嗓时的高亢。

      陈大爷忽然站了起来,忘了拄拐杖,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上的凤凰。风把他的棉袍吹得鼓鼓的,他却像没察觉,只是抬手跟着哨音的节奏轻拍膝盖。虎子妈忽然凑到林瑜耳边说:“上周我去给大爷送包子,听见他在屋里哼调子,原是在排这个。”

      凤凰越飞越高,彩绸尾巴在云里穿梭,哨音顺着风飘出老远。林瑜忽然看见远处的土路上,陈大爷的儿子正骑着摩托车往这边赶,车后座绑着个大相框——那是他在北京读大学时的照片,怀里抱着只小小的凤凰风筝。

      “爸!”年轻人停下车,声音被风撕得有些散,“我请假回来了!”

      陈大爷没回头,只是抬手指着天上,嘴唇动了动。林瑜离得近,听见他在哼那首五音谱的调子,尾音颤巍巍的,像被哨音牵着往上飞。

      暮椿把线轴递给陈大爷的儿子,年轻人握着线轴的手有些抖,线绳勒得他手心发红,却笑得一脸亮堂。凤凰在天上转了个圈,哨音忽然变了调,宫商角徵羽混在一起,竟转出段《百鸟朝凤》的老调子,惊得河滩上的人都鼓起掌来。

      陈大爷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往天上抛,林瑜看清那是只木雕的小鸟,翅膀上还涂着当年的红漆。小鸟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正好落在凤凰的翅膀上,被风带着一起飞。“是他儿子小时候雕的,”虎子妈叹道,“当年爷俩总在院里削木头,说要雕满一百只鸟,跟着凤凰飞……”

      哨音渐渐轻了,凤凰开始慢慢往下落,像被云絮托着似的。暮椿牵着线往回收,彩绸尾巴扫过芦苇荡,惊起最后一阵哨音。陈大爷的儿子扶着父亲站在土坡上,老人的手搭在风筝线上,指尖跟着线的颤动轻轻动,像是在抚摸多年未见的老友。

      “再放一次吧。”陈大爷忽然开口,声音虽哑,却带着股劲。

      暮椿重新调整线轴,这次他把线柄塞到陈大爷手里。老人的手在抖,却死死攥着线不松,凤凰借着二次起风又冲上高空,哨音再次漫过河滩,这次混进了年轻人的呼喊——他举着那张老照片,对着天上的凤凰喊:“爸!你看!我带着小凤凰回来了!”

      林瑜望着天上的凤凰,忽然明白陈大爷说的“风筝会唱大戏”是什么意思。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念想,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都借着风钻进了哨子里,跟着凤凰飞过高山,飞过河流,落到该去的地方。

      日头爬到头顶时,凤凰风筝被小心地收了起来。陈大爷抱着凤头坐在牛车上,怀里揣着那个木雕小鸟,年轻人牵着牛车走在旁边,嘴里哼着五音谱的调子。暮椿把线轴收好,发现上面还沾着片陈大爷掉落的白发,他小心地把头发拈起来,夹进那本《风筝图谱》里,正好夹在“百鸟朝凤”那一页。

      周明和虎子还在河滩上追跑,苏晓把颜料碗装进木匣,忽然指着远处喊:“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在放风筝!”众人望去,只见天边飘着只小小的风筝,像粒移动的星子,哨音顺着风飘过来,竟是段轻快的调子,像是在应和刚才的百鸟朝凤。

      暮椿望着那只风筝笑了,转头对林瑜说:“该往线轴上缠新线了,说不定明天风更好。”林瑜点头时,看见他手里的线轴正转得轻快,棉线抽出的“嗡嗡”声,混着远处隐约的哨音,像在说:这风啊,从来都为心里有念想的人而吹;这风筝啊,总要带着没说完的故事往上飞。

      夕阳把河滩染成金红色时,他们抬着凤凰风筝往回走。陈大爷的笑声混在晚风里,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三十六个哨子还在轻轻颤动,像是在低声哼着未完的调子——那些关于等待、关于重逢、关于一代代人往下传的念想,都随着这颤动,融进了渐浓的暮色里,也融进了每个人心里正在滋长的新期待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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