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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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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松烟染纸,旧事浸墨香
灶膛里的火不知何时弱了下去,只剩些暗红的炭火固执地亮着,映得竹窗上的冰花像幅流动的画。林瑜披着件旧棉袄,坐在炕沿边翻找着什么,指尖划过樟木箱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帛——有靛蓝的粗布,有洗得发白的细麻,还有块绣了一半的鸳鸯帕,针脚疏朗,显然是初学者的手笔。
“找到了。”她轻声说,从箱底抽出个牛皮纸包,纸角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毛笔写着“松烟墨”三个字,墨迹洇开了些,像朵模糊的云。这是秀儿奶奶留下的,去年整理遗物时塞在箱底,若不是今天想写春联的底稿,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物件。
“瑜姐,墨块要泡吗?”虎子抱着砚台凑过来,砚台是青石的,边缘磕掉了一小块,还是他去年从后山溪涧里捡的,被暮椿打磨了半天才能用。他鼻尖上还沾着点墨灰,是刚才试磨时蹭到的,像只花脸猫。
林瑜笑着点头,把牛皮纸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拆开——里面躺着块长条形的墨,乌黑发亮,表面隐隐能看出松纹,边角有些磨损,却更显温润。“这是松烟墨,得用温水泡软了再磨,”她指着墨块上的纹路,“你看这些松针的图案,是用陈年松木烧的烟做的,磨出来的墨写在纸上,能存几十年不褪色。”
苏晓端着水盆进来,盆里的雪水已经化了,泛着些微的白。“刚从檐下接的雪水,秀儿奶奶说用雪水研墨,墨色更亮,”她把水盆放在砚台边,拿起布巾擦了擦桌上的灰,“暮椿哥去后山砍松枝了,说要给墨块做个新的墨床,不然磨的时候总打滑。”
虎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往砚台里倒了点雪水,拿起墨块就要磨,被林瑜拦住了:“慢点,得顺时针转,力道要匀,像揉面团似的,太急了磨出来的墨会有渣。”她握着虎子的手,一起按着墨块在砚台上轻轻打圈,雪水渐渐染上墨色,像一团化不开的浓云。
“秀儿奶奶以前总在冬夜研墨,”苏晓坐在对面的竹凳上,手里缝着给虎子做的新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她说冬天的墨干得慢,正好能在字里藏点火气,等春天来了,字里的暖就会慢慢透出来。”她针尖穿过布面,留下个小小的针脚,“那时候她教我写字,我总握不住笔,她就用布带把我的手和她的手绑在一起,一笔一划地教,墨汁蹭得满手都是,她也不恼。”
虎子的手被林瑜带着,渐渐找到了节奏,砚台里的墨汁越来越浓,散发出淡淡的松香。“瑜姐,这墨真的能存几十年吗?”他仰着脸问,睫毛上还沾着点墨星,“那我写个‘虎’字,等我老了再看,是不是还这么黑?”
“当然,”林瑜松开手,看着他自己慢慢磨,“就像秀儿奶奶写的春联,虽然纸黄了,字还黑得发亮。去年我在祠堂的角落里找到一张,是二十年前写的,‘春风入巷’四个字,墨色沉得像要滴下来,摸上去还能感觉到笔锋的力道。”
正说着,暮椿掀开门帘进来,身上带着股寒气,手里拿着块削好的梨木,木头上已经刻出了简单的凹槽。“试了试,这个弧度应该合适,”他把梨木放在桌上,墨块放上去正好卡住,“刚才在山里看见几株老松,松脂凝在树皮上,像琥珀似的,等开春了割点回来,能给墨块上层蜡,防开裂。”
虎子停下研磨,凑过去看墨床:“暮椿哥,你刻的花纹像不像松针?”暮椿笑了笑,用刀轻轻在木头上刻了几道细痕:“是松针,配松烟墨正好。”
林瑜拿起毛笔,在废纸上试了试墨——笔尖饱满,墨色均匀,落在纸上晕开的边缘带着种自然的毛边,不像现在的墨汁那样生硬。“真好,”她由衷地赞叹,“比镇上买的墨条香多了。”她蘸了点墨,在纸上写下“平安”两个字,笔锋圆润,带着点笨拙的温柔,像秀儿奶奶教她写的第一笔。
苏晓放下针线,凑过来看:“这字里有暖,”她指着笔画的转折处,“秀儿奶奶说,写字和做人一样,拐弯的地方要慢一点,才能藏住气。你看这‘安’字的宝盖头,像不像咱们竹亭的顶?把下面的‘女’字护得好好的。”
虎子也学着写,拿着毛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虎”,尾巴拖得老长,像条小蛇。“我这虎是不是很威风?”他举着纸问,墨汁顺着笔尖滴下来,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黑点。
众人都笑了,林瑜拿起他的纸,在旁边补了几笔,把尾巴改成了翘起的样子:“这样更像你,调皮又精神。”虎子乐得直蹦,拿着纸跑去贴在墙上,说要让这“虎”看守竹亭。
暮椿把磨好的墨倒进个小小的瓷瓶里,盖好盖子:“剩下的墨汁封起来,明天写春联正好。”他看着墙上虎子的“大作”,又看了看林瑜写的“平安”,忽然说,“等雪停了,咱们去祠堂把秀儿奶奶的字找出来,拓下来当样子,明年教虎子写。”
苏晓眼睛亮了:“好啊,我还记得祠堂的梁上贴着她写的‘福’字,每年扫灰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碰掉了。”她低头继续纳鞋底,针脚里仿佛也融进了点墨香,“那字里的力气,就像她揉面时的力道,看着软,其实韧得很。”
虎子又磨了些墨,说要给每个人写张字条。他给暮椿写了“砍柴”,给苏晓写了“绣花”,给林瑜写了“做饭”,虽然笔画歪歪扭扭,墨色也不均匀,却透着股认真的劲儿。林瑜把这些字条仔细收起来,夹在秀儿奶奶留下的线装书里,书页上的批注已经有些模糊,却和虎子的字一样,带着活生生的气息。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变成了雨,敲在竹窗上淅淅沥沥,像在给他们的谈话伴奏。林瑜重新研墨,这次换了张红纸,准备写春联的底稿。墨香混着松脂的气息,在屋里慢慢散开,虎子趴在桌上看笔尖在纸上移动,苏晓的鞋底在灯下规律地起落,暮椿则在一旁打磨那个梨木墨床,木屑簌簌落下,像细小的雪花。
“秀儿奶奶说,墨是有记忆的,”林瑜写着字,忽然开口,“它记得烧松烟的火,记得研墨人的手温,记得写下的每一个字的心事。所以老墨才值钱,因为它藏着太多日子的味道。”
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小毛笔,在红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圈,说那是太阳。苏晓笑着说:“这太阳画得好,圆滚滚的,像咱们灶上蒸的馒头。”暮椿把墨床打磨光滑了,放在桌上,墨块躺在上面,像条安稳的鱼。
雨还在下,竹亭里却暖融融的。墨在纸上晕开,字在心里扎根,松烟的香混着雪水的清,酿成了新的记忆。林瑜看着纸上渐渐成形的春联,忽然觉得,所谓传承,或许就是这样——用老墨写新字,让旧时光的温度,透过指尖,落在新日子的纸上,一点一点,永不褪色。
虎子的“太阳”旁边,林瑜添了朵小小的梅花,苏晓用红线在字边绣了圈花边,暮椿则在纸角刻了个小小的松针印章。这张混合着众人痕迹的红纸,被小心地贴在墙上,和虎子的“虎”字并排。墨香在雨气里慢慢晕开,像一声温柔的叹息,在说:你看,日子会老,但总有些东西,会以新的样子,一直一直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