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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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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柴门映菊色,旧罐酿新秋
一、柴门后的老酱缸
秋阳刚漫过东边的竹篱笆,林瑜就踩着露水往后院走。柴门是用老松木做的,门轴处缠着圈粗麻绳,一推就“吱呀”响,像老爷子晨起的咳嗽声。门后立着口半人高的酱缸,缸沿结着层深褐色的酱垢,是前年的秋阳晒出来的硬壳,用指甲抠一下,能掉下块带着咸香的碎屑。
“瑜姐,你又来翻酱啊?”虎子拎着只竹篮从菜畦那边跑过来,篮里装着刚摘的红辣椒,蒂上还沾着湿泥,“张婆婆说今天该加新辣椒了,她种的‘羊角红’熟得正好,辣劲足。”他说话时,辫子梢扫过酱缸,带起串细小的酱粒,落在蓝布褂子上,像撒了把芝麻。
林瑜正用长柄木耙搅动缸里的酱,酱体稠得像融化的墨,木耙划过的地方,翻出底下深褐的光泽,混着股醇厚的咸香。“等晾透了再放,”她直起腰,袖口沾着圈酱渍,是昨天翻缸时蹭的,“热辣辣的倒进去,酱会酸掉,张婆婆没跟你说?”
虎子挠挠头,篮里的辣椒晃得直响:“她说‘虎子送过去就行,瑜丫头知道怎么弄’。”他蹲在缸边,看着酱面泛起的泡沫,忽然指着个鼓起的气泡说:“你看它跳得真欢,像不像过年时放的小炮仗?”
酱缸旁堆着些干玉米秸,是用来盖缸的。林瑜抽出几根铺在缸沿,挡住斜照进来的阳光——张婆婆说过,秋阳烈,得给酱缸搭个凉棚,不然酱会晒得发苦。“去年你把玉米秸烧了取暖,忘了盖缸,结果酱晒得硬邦邦的,还记不记得?”她用木耙敲了敲缸壁,震得酱面又冒起串气泡。
虎子脸一红,辫子甩到身后:“那不是冷嘛……再说后来张婆婆用温水化了,加了两瓢新酱,不也挺好?”他从篮里捡了个最红的辣椒,对着阳光看,辣椒皮透亮,像块琥珀,“这个留着,等酱成了,腌在最上面,给张婆婆下粥吃。”
二、竹篮里的秋味
“张婆婆的老寒腿又犯了?”林瑜接过竹篮,辣椒的辣气混着露水的清冽扑面而来,她挑出些蒂部带青的,“这些得先晾两天,让潮气走了再切。”
“嗯,她说膝盖像揣了块冰,”虎子蹲在玉米秸堆上,数着缸沿的酱垢,“不过她今早还蒸了南瓜糕,让我给你带了块。”他从怀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油纸边角浸着点南瓜的金黄,“热乎着呢,我揣了一路。”
林瑜把糕点放在缸边的青石板上,油纸掀开时,南瓜的甜香混着酱的咸香漫开来,像把秋天揉碎了撒在空气里。“你先吃半块,”她用木耙把酱摊平,“剩下的留着下午配茶。”
虎子咬了口糕点,南瓜的绵甜裹着芝麻的香,他含混不清地说:“张婆婆说,今年的酱要多放花椒,去年的太淡,她孙子不爱吃。”他忽然跳起来,指着篱笆外,“苏晓姐来了!”
苏晓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些黄澄澄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草叶。“刚在后山摘的,”她把菊花倒在青石板上,细小的花瓣散了一地,像撒了把碎金,“张婆婆说酱里加把干菊花,能去火气,去年加了点,你忘了?后来李大叔还来讨方子呢。”
“记得,”林瑜把菊花往阳光足的地方拨了拨,“去年晒菊花时,你把竹匾打翻了,花瓣飘了满院,像下了场金雨。”她拿起朵最大的菊花,黄蕊上沾着点花粉,轻轻一吹,粉沫落在酱面上,像撒了把金沙。
苏晓蹲下来帮忙捡菊花,指尖沾了点黄色的花粉:“今年我带了细竹筛,保证撒不出去。”她看着缸里的酱,忽然笑了,“你看酱面上的纹路,像不像后山的小路?弯弯曲曲的,能走到张婆婆家的篱笆下。”
虎子凑过去看,辫子差点扫进酱缸:“像!你看那个大漩涡,就是张婆婆家门口的老槐树根!”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对了,张婆婆让我把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块磨得发亮的铜片,边缘卷着些,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酱”字。“她说这是她当家的年轻时做的,用来刮缸底的酱垢,比木耙好用,”虎子把铜片递给林瑜,“你看这包浆,亮得能照见人。”
林瑜接过铜片,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酱”字的刻痕里还嵌着点深褐色的酱渍,是几十年的老味道了。她用铜片轻轻刮了下缸壁,酱垢簌簌往下掉,混着新酱的香气,像把旧时光刮进了新日子里。
三、石磨边的碎语
“该磨花椒了,”林瑜把铜片放进竹篮,“张婆婆说今年的花椒得用石磨碾,不能用杵臼,说石磨磨的‘细如粉,香能渗进酱骨子里’。”
石磨在柴门左边,磨盘上长了点青苔,虎子用竹片刮着青苔说:“我来推磨,苏晓姐你递花椒,瑜姐你筛粉,咋样?”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刚被树枝划的小口子,是早上摘辣椒时弄的。
苏晓从篮里抓出把花椒,粒大饱满,红得发紫。“去年你推磨推得太快,花椒粉飞了一脸,”她笑着把花椒倒进磨眼,“今年慢点,让香味慢慢渗出来。”
虎子推着磨柄转起来,石磨“咕噜咕噜”响,像老黄牛在喘气。花椒从磨眼里漏下去,磨盘边缘渐渐冒出细细的粉,带着股麻香,飘得满院都是。“你闻,”他喊着,声音混着磨盘的响声,“比去年的香吧?张婆婆说这是‘大红袍’花椒,最够劲!”
林瑜拿着细竹筛站在磨边,接住磨出来的花椒粉,粉细得像雪,落在筛子里簌簌作响。“慢点推,”她用手指捻起点粉,凑近闻了闻,麻味直往鼻尖钻,“太粗了会硌嘴,张婆婆的牙不好,得磨细点。”
苏晓坐在青石板上,把野菊一朵朵捡进竹匾,阳光透过花瓣照在她手上,映出淡淡的黄。“张婆婆说,她嫁过来那年,她婆婆就是用这盘石磨磨的花椒,”她忽然说,“磨了一下午,磨得手都肿了,晚上给她敷了草药,说‘做酱就得熬,熬得住才香’。”
虎子推着磨,额头上冒了层细汗:“那我也得熬住!”他使劲推了把,磨盘转得更快,花椒粉飞起来,落在他的辫子上,像撒了把红芝麻。
林瑜笑着用筛子挡了下:“傻小子,熬不是硬撑,是慢慢转,让花椒的味一点点出来,急不得。”她把筛好的粉装进布口袋,粉细得能透过布眼看见里面的光,“你看这粉,细得像烟,这才叫‘熬’出来的香。”
四、酱缸里的光阴
太阳爬到头顶时,辣椒晾得半干了。林瑜把辣椒切成细丝,红得像堆小火苗,虎子蹲在旁边帮忙递刀,手指被辣得发红,却不肯停。“张婆婆说切辣椒要顺着纹路,不然不入味,”他举着根辣椒丝对着阳光看,“像不像红绸带?”
“像,”苏晓把菊花晒在竹匾里,翻了翻,“等辣椒腌进酱里,过阵子就会变成深褐色,像红绸带浸了墨,更有味道。”她忽然起身,“我去烧壶水,泡点菊花茶,解解花椒的麻。”
林瑜把辣椒丝倒进酱缸,用木耙拌匀,酱体里顿时嵌满了红丝,像幅流动的画。“再加把盐,”她从缸边的陶罐里舀出盐,“张婆婆说‘秋酱要咸三分,才能留到明年开春’。”
盐粒落在酱里,发出“沙沙”的响,虎子凑过去看,酱面冒起更多气泡,“它们在欢迎盐呢!”他伸手想摸,被林瑜拦住,“手上有伤口,沾了酱会疼。”她用铜片刮了点酱,放在舌尖尝了尝,咸得眉毛都皱起来,却慢慢露出笑,“够味,张婆婆准喜欢。”
苏晓端着菊花茶过来,三个粗瓷碗放在青石板上,茶里飘着两朵野菊,黄蕊浮在水面,像两只小蝴蝶。“歇会儿吧,”她把碗推到两人面前,“喝口茶,麻味就过去了。”
虎子捧着碗喝了一大口,茶的清苦混着菊的香,果然压下了舌尖的麻。“张婆婆说,她的酱缸用了三十年,”他忽然说,“缸底有圈印记,是每年加酱时磨出来的,像树的年轮。”
林瑜看向酱缸底部,缸身果然有圈淡淡的凹痕,是岁月磨出的温柔。“等今年的酱成了,我们也在缸沿刻个小记号,”她用手指在缸沿划了个小小的“秋”字,“明年再刻一个,像张婆婆那样,让酱缸记着咱们的日子。”
苏晓笑着点头,拿起块南瓜糕放进嘴里,甜香混着茶香漫开来。阳光落在酱缸上,酱面的气泡慢慢破掉,又慢慢鼓起,像无数个小小的、正在生长的日子,在柴门后悄悄发酵,等着酿成最醇厚的秋味。
五、暮色里的约定
夕阳把柴门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酱缸上,像给缸盖了层金布。林瑜用玉米秸把缸盖好,压上块青石,防止夜里的露水进去。“张婆婆说明天要过来看看,”她拍了拍手上的酱渍,“得把院子扫干净。”
虎子拿起扫帚,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我来扫!保证连片菊花瓣都不留!”他扫得太急,扬起的尘土里混着花椒粉的香,呛得他直咳嗽。
苏晓把晒好的菊花收进布口袋,花瓣已经半干,捏起来脆脆的。“明天给张婆婆泡茶喝,”她说着,忽然发现竹匾角落里有只小甲虫,正趴在片菊瓣上,“你看,它也在尝秋味呢。”
林瑜凑过去看,甲虫的甲壳是深褐色的,像块小酱疙瘩,它慢慢爬过菊瓣,留下细小的痕迹。“别惊动它,”她轻声说,“张婆婆说万物都爱这口秋香,该让它们也尝尝。”
虎子的扫帚停在半空,看着甲虫爬远,忽然说:“等酱好了,我要给张婆婆送第一碗,用她给的那个粗瓷碗,就是碗边缺了块的那个。”
“好啊,”林瑜笑着点头,“我用铜片给她刮点缸底的酱,缸底的最香,张婆婆总说‘沉底的才是真味’。”
苏晓把布口袋系好,挂在柴门的钉子上,口袋晃了晃,落下几片碎菊瓣。“我来烙饼,配着新酱吃,张婆婆说她年轻时就爱这么吃,配着小米粥,能吃两大碗。”
暮色漫进柴门时,三人并肩往回走,竹篮里的南瓜糕还剩半块,石磨旁的花椒粉香还在飘,酱缸在玉米秸下静静待着,缸里的红辣椒正慢慢融进深褐的酱里,像把今年的秋,悄悄藏进去年的故事里。
虎子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望了眼酱缸:“明天张婆婆来,会不会给我们讲她年轻时磨花椒的事?”
“肯定会,”林瑜说,“她的故事啊,就像这酱,越陈越有味道。”
晚风穿过竹篱笆,带着酱的咸香、菊的清苦、南瓜糕的甜,还有石磨的木香味,把这句话送进渐浓的暮色里,像个温柔的约定,等着明天的朝阳来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