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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第五十四章:柴门映犬吠,旧箧藏针痕

      灶膛里的火光舔着柴根,把半边墙都映得发红。林瑜蹲在灶前添柴,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立着个旧木箱,箱盖歪歪斜斜地搭着,铜锁早就锈成了青绿色,锁鼻上还缠着圈褪色的红绳。

      “这箱子哪来的?”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灶台上,张婆婆正用竹筛晒着绿豆,筛子晃悠时,绿豆滚落的声音像串碎珠子。

      “前儿收拾西厢房翻出来的,”张婆婆把筛子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木格窗,在绿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估摸着是你奶奶那辈的东西,锁坏了,一直没舍得扔。”

      林瑜走过去,指尖扣住箱盖轻轻一掀,“吱呀”一声,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簌簌落下,呛得她直皱眉。箱子里铺着块深蓝色的土布,布上叠着几件旧衣裳,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针脚却密得像蛛网。

      “这是‘百家布’做的坎肩?”她拿起件巴掌大的小衣服,布料是五颜六色的碎布拼的,红的、绿的、蓝的,边缘用白棉线锁了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针线的人缝的。

      张婆婆凑过来看,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可不是嘛。那时候讲究‘穿百家衣,吃百家饭’,孩子好养活。这是你爹小时候穿的,你奶奶挨家挨户讨的碎布,连夜拼出来的。”她用粗糙的手指摸着布面,“你看这红布块,是东头李婶嫁女儿时剩的喜服料子;这蓝的,是你王伯做褂子剪下来的边角……”

      林瑜翻到坎肩背面,在衣角处发现个小小的补丁,用的是块深褐色的灯芯绒,针脚比别处更乱,线头还翘着。“这补丁是后来补的?”

      “嗯,”张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你爹三岁时摔进泥沟,把这儿磨破了个洞。我那时候刚学针线,手笨得很,补得歪七扭八,你奶奶还笑我,说‘这补丁比洞还显眼’。”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你奶奶走的前一晚,还摸着这坎肩说,‘等瑜丫头有了孩子,也给做件百家衣’……”

      灶膛里的柴“噼啪”爆了声,火星溅到地上,林瑜赶紧蹲下去拨了拨柴,火苗重新窜起来,映着她发红的眼眶。

      箱底还有个铁皮盒子,扣得紧紧的。林瑜掀开盒盖,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半截断了头的银簪,锈得发黑的铜顶针,还有个缠着线的木线轴,线是暗紫色的,摸上去硬邦邦的,一捏就断成了粉末。

      “这顶针是你外婆的,”张婆婆拿起铜顶针,往自己指头上套,却怎么也套不进去——她的指关节早就肿得变形了,“你外婆年轻时是村里最好的绣娘,绣的鸳鸯能引来真鸟落窗台。后来她生你娘时伤了眼睛,再也绣不了细活,就把这顶针给了我,说‘传给会疼针线的人’。”

      林瑜拿起那半截银簪,簪头是朵梅花的形状,花瓣边缘还能看出精致的刻痕,只是断口处锈得厉害。“这是怎么断的?”

      “那年闹饥荒,你外公想把簪子拿去换粮食,你外婆死活不肯,说‘这是她娘给的念想’,俩人抢的时候掰断的。”张婆婆叹了口气,“后来你外婆总说,断了也好,‘念想断了,人才能狠下心过日子’。可我见她夜里总摸着断簪哭,枕头都哭潮了。”

      铁皮盒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林瑜抽出来一看,是张绣样,画着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用细墨线勾着花纹,旁边还有行小字:“七月初七,给阿妹绣肚兜”。纸边都脆了,轻轻一碰就掉渣。

      “这是你二姨的笔迹,”张婆婆眯着眼看了看,“她十五岁那年给你娘绣肚兜,就照着这绣样绣的。可惜啊,肚兜还没绣完,她就跟着队伍走了,再也没回来……”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拿起绣样,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林瑜把绣样放回盒子,忽然发现盒底有个暗格,用指甲抠了半天,才抠出个小小的布包。布是细棉布做的,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解开一看,里面竟是几根针——有缝衣针,有绣花针,还有根断了尖的钢针,针尾都缠着圈彩色的线。

      “这是‘针攒’,”张婆婆的声音有些发颤,“以前姑娘家出嫁,娘都会给准备针攒,针数得是单数,说‘单数吉利,能扎住福气’。这里面有三根是你奶奶给我的,两根是你外婆给的,还有这根断针……是你二姨走前留下的,她说‘等她回来,接着给你娘绣肚兜’。”

      林瑜捏起那根断针,针尖早就没了,针尾缠着的红线却还很鲜艳,像是刚缠上去的。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二姨抱着她坐在门槛上,用这根针扎鞋底,阳光落在二姨发间,金闪闪的。二姨总说:“针是好东西,能把破的缝成整的,能把散的连成密的,就像日子,看着碎,缝缝补补也就过来了。”

      灶上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张婆婆抹了把脸,转身去灌热水:“别总看这些旧物件了,越看越揪心。晚上包包子,你爱吃的荠菜馅,去院里摘点新鲜的。”

      林瑜“嗯”了一声,把东西一件件放回箱子,盖箱盖时,发现箱角刻着几个小字,是用指甲抠的,浅浅的:“癸丑年冬,藏”。她想起奶奶的手,总爱在干活时用指甲抠东西,纳鞋底时抠线,择菜时抠泥,原来还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院里的荠菜长得绿油油的,沾着下午下的小雨,亮晶晶的。林瑜蹲下来摘菜,手指被草叶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珠。她没在意,只觉得这疼有点熟悉——小时候学绣花,被针扎破手也是这样的疼,奶奶当时用嘴给她吮了吮,说“针扎的疼记不住,记不住的疼才长记性”。

      摘满一篮荠菜回来时,张婆婆正坐在灯下穿针,线头捻了半天也穿不进针眼里。林瑜走过去,拿过针线,三两下就穿好了。“我来吧。”她接过张婆婆手里的布,是块新扯的蓝布,要给张婆婆做件新夹袄。

      “老了,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张婆婆看着她飞针走线,眼神里满是欣慰,“你娘小时候也爱抢我的针线活,说‘娘绣得慢,我来绣’,结果绣得歪歪扭扭,被你奶奶笑了好几天。”

      林瑜的针在布上游走,忽然想起那只百家衣坎肩,想起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原来那些不完美的痕迹,都是有人用真心缝进去的。就像这箱子里的旧物,断了的簪子,锈了的顶针,断了尖的针,每一样都带着伤,却也带着暖,像串被时光磨亮的珠子,串起了一辈辈人的日子。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照在木箱上,铜锁的锈色在月光下泛着青。林瑜摸了摸箱盖,仿佛能摸到奶奶抠字时的力度,能摸到外婆摩挲顶针的温度,能摸到二姨留下断针时的不舍。

      包子在锅里蒸得鼓鼓的,香气漫了满院。林瑜把最后一针缝好,打了个结实的结,像给日子系了个暖融融的蝴蝶结。她知道,等明天太阳出来,这只旧木箱还会被放回西厢房的角落,锁依旧是坏的,灰依旧会落上去,但里面的东西不会寂寞——因为总有人记得,它们缝补过的时光,和被时光温柔缝补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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