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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第五十七章:竹篮里的草药香,瓦罐中的岁月长

      晨露还挂在艾草叶尖时,林瑜已经挎着竹篮钻进了后山。竹篮是爷爷编的,篾条磨得发亮,把手处缠着圈蓝布条——那是奶奶年轻时的头巾,洗得发白,却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

      “瑜丫头,记得多采点蒲公英,你爹那咳嗽,就得这带根的才管用。”奶奶的声音还在门内打转,林瑜已经踩着露水往坡上走,裤脚很快就被草叶上的水珠打湿,凉丝丝的,像贴着块冰。

      后山的坡不算陡,但杂树丛生,野枣枝勾住裤腿,带刺的藤蔓在手臂上划出道道红痕。林瑜却走得熟门熟路,脚底下像长了眼睛,避开那些会割人的荆棘,专挑长着草药的地方钻。她认得不少草,蒲公英的锯齿叶贴地铺开,苦苣菜的茎秆泛着紫红,马齿苋趴在石头上,叶片肥厚得能掐出水——这些都是奶奶教的,“认得草,就饿不死;辨得药,就能救命”。

      走到半山腰的老槐树下,林瑜停下脚步。树身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裂开深深的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树洞里积着腐叶,散发着潮湿的土腥味,而树干背阴处,几株何首乌正顺着树皮往上爬,块根在土里鼓出圆滚滚的包,紫褐色的藤蔓缠着树纹,像在给老树系腰带。

      “可算找着你了。”林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何首乌的根须扎得深,她从竹篮里掏出小镢头,贴着地面轻轻刨土,动作慢得像在绣花。这东西娇贵,根须断了就不值钱,奶奶说“这玩意儿能换半袋米,够你爹喝半个月的药”。

      刨了约莫一刻钟,带着泥土的块根终于露出来,像个小小的人形,沾着黑褐色的泥。林瑜掏出帕子擦了擦,块根表面光滑,泛着油光,心里一喜:“品相不错,能多换点钱。”她小心地把何首乌放进竹篮深处,用艾草叶垫着,生怕碰坏了。

      往山下走时,竹篮已经半满了。蒲公英带着白绒球,苦苣菜堆成小丘,还有几株薄荷挤在角落,叶子一碰就冒出清凉的香气。路过溪边时,林瑜蹲下来洗手,溪水冰凉,映出她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带着点痒。

      “瑜丫头,采着啥好东西了?”对岸的刘大爷正赶着牛喝水,看见她就招呼。刘大爷的牛栏就在山下,每天都来溪边饮水,林瑜小时候总跟着他放牛,听他讲“山精鬼怪”的故事。

      “挖着棵何首乌,刘大爷你看。”林瑜举起竹篮,隔着溪水晃了晃。

      刘大爷眯眼瞅了瞅,笑着点头:“好家伙,这成色,能去镇上药铺换不少钱。对了,你奶奶让我捎话,说村头张寡妇家的鸡下了病,让你过去看看,她前儿采的艾草还在你家窗台上晾着呢。”

      “知道了!”林瑜应着,把竹篮往肩上提了提,踩着溪里的石头过了河。溪水没过脚踝,凉得激人,却把裤脚冲得干干净净。

      张寡妇家的院子在村东头,土坯墙豁了个口子,用柴禾堵着。林瑜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十几只鸡正蔫头耷脑地缩在鸡笼角落,鸡毛乱糟糟的,连啄米的力气都没了,有两只趴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看着就没精神。

      “瑜丫头可算来了。”张寡妇红着眼圈迎出来,手里还攥着把没来得及放下的针线——她靠给镇上绣荷包过活,指关节磨得发亮,“你看这鸡,昨儿还好好的,今早就成这样了,怕是活不成了……”

      林瑜蹲在鸡笼前,伸手摸了摸最蔫的那只鸡的嗉囊,硬邦邦的,像塞了块石头。她又闻了闻鸡粪,一股酸臭味冲得人皱眉。“是积食了,”她站起身,“张婶你别急,我去弄点神曲来。”

      村头的老槐树下就长着神曲草,叶子像锯齿,开着细碎的小白花。林瑜掐了把嫩叶,回来用石臼捣烂,和着温水调成糊糊,又找来个竹筒,撬开鸡嘴一点点灌进去。张寡妇在旁边看着,手都在抖:“这能管用吗?前儿李屠户家的鸡就是这么死的,最后全埋了……”

      “放心吧,我奶奶教的法子,试过好几次了。”林瑜灌完最后一只鸡,额头上全是汗。阳光已经爬到头顶,晒得后背发烫,竹篮里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气,混着鸡笼的臊味,倒也不觉得难闻。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鸡群果然有了动静。最先灌药的那只鸡挣扎着站起来,扑腾了两下翅膀,居然去啄食槽里的米了。张寡妇喜得直抹眼泪,拉着林瑜的手往屋里拽:“快进屋喝口水,我给你煮了鸡蛋!”

      “不了张婶,我还得去镇上卖药呢。”林瑜指了指竹篮,“我爹还等着买药呢。”

      张寡妇拗不过她,塞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在她兜里:“路上吃,别饿着。对了,药铺的王掌柜最近收车前子,你去后山多采点,那玩意儿耐旱,一长就是一大片。”

      谢过张寡妇,林瑜背着竹篮往镇上走。土路被太阳晒得发白,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她掏出鸡蛋,在石头上磕了磕,剥开来,蛋黄流心,混着点盐味——张婶准是在煮的时候加了盐,知道她不爱吃淡的。

      走到镇口时,日头已经偏西。药铺的幌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回春堂”三个金字被晒得发亮。林瑜掀开门帘进去,药味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混合着当归、枸杞、陈皮的气息,像把整个秋天的味道都装进了这屋子。

      “王掌柜,看看这些能换多少钱。”她把竹篮放在柜台上,一样样往外掏。王掌柜戴着老花镜,拿起何首乌翻来覆去地看,又捏了捏蒲公英的根,慢悠悠地说:“何首乌成色不错,给你两百文;蒲公英带根,三十文;苦苣菜入药不值钱,给你抵药钱吧,正好你爹的咳嗽药该换方子了。”

      林瑜点点头,看着王掌柜往药柜里抓药。当归切片,黄芪切段,川贝研成粉,动作麻利得像在表演。药碾子“吱呀”转动,把川贝碾成雪白的粉末,飘起的药尘在阳光里跳舞。

      “对了,”王掌柜忽然停下手里的活,从抽屉里拿出个纸包,“这是你上次托我找的桑白皮,治咳嗽管用,送你的。”

      “那怎么行……”林瑜连忙摆手,王掌柜却把纸包塞进她手里:“拿着吧,你奶奶当年还救过我家小子呢,这点药算什么。”

      林瑜捏着纸包,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小时候,王掌柜的儿子发高烧,村里的赤脚医生都摇头,是奶奶背着药篓翻了三座山,采来钩藤和羚羊角,守在床边熬了三天三夜,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离开药铺时,竹篮里装着新药,沉甸甸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林瑜走得不快,路过布店时,往里瞥了一眼——柜台里挂着块蓝印花布,和奶□□巾的颜色很像。她摸了摸兜里的钱,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进去。

      “给我扯一尺蓝印花布。”她踮着脚趴在柜台上,布的纹路粗粝,却透着股踏实的蓝。掌柜的用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卷成个小卷递给她,收了她五十文。

      往家走时,天已经擦黑。竹篮里的药味混着布卷的草木香,在晚风里飘散开。路过刘大爷的牛栏,老牛正嚼着草料,刘大爷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明灭。

      “换着药了?”他吐了个烟圈。

      “嗯,王掌柜还送了桑白皮。”林瑜晃了晃手里的布卷,“给奶奶补头巾。”

      刘大爷笑了,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你奶奶那头巾,补了八回了,早该换块新的。”

      “她舍不得。”林瑜低头摸着布卷,奶奶总说“旧的暖和,新的扎人”,其实她是想把钱省下来,给爹买药,给她买铅笔。

      到家时,奶奶正站在院门口张望,手里攥着围裙,衣角还沾着面粉。“可算回来了,”她接过竹篮,闻了闻药味,“王掌柜没坑你吧?”

      “没有,还给了桑白皮。”林瑜把布卷递过去,“给您补头巾。”

      奶奶愣了一下,接过布卷摸了摸,眼眶忽然红了:“这孩子……净瞎花钱。”嘴上说着,却转身就去找针线笸箩,借着屋里的煤油灯,开始比划着裁剪。

      灶房里,母亲正用瓦罐煎药,药香从罐口冒出来,和着柴火的烟味,在屋里弥漫。父亲坐在灶门前添柴,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看见林瑜进来,他扯出个笑,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敲着——那是他高兴时的样子。

      “爹,新药来了,王掌柜说这个方子更管用。”林瑜蹲在灶前,帮着添了根柴。火苗舔着瓦罐底,发出“噼啪”的响,药汁在罐里“咕嘟”翻滚,把苦涩的味道熬进每一滴汤里。

      奶奶拿着补好的头巾走进来,蓝印花布的补丁在旧头巾上格外显眼,针脚细密得像鱼鳞。“戴上试试。”她把头巾往林瑜头上一罩,在下巴底下打了个结,“嗯,好看,比我戴合适。”

      林瑜扯下头巾往奶□□上戴,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像落满了雪,蓝布一衬,倒显得精神了些。“您戴才好看。”

      母亲把药倒出来,黑褐色的药汁盛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父亲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林瑜知道,他不是不怕苦,是怕她们担心。

      夜里躺在床上,林瑜闻着枕头上的草药香,听着父亲的咳嗽声渐渐轻了些。竹篮挂在墙上,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篾条的影子在墙上晃悠,像在讲故事。她摸了摸兜里的鸡蛋,已经凉了,却还带着张婶手心的温度。

      明天,得早点起来去采车前子。王掌柜说,多采点,能换块新的锅铲——家里的锅铲豁了个口,母亲炒菜时总被烫到手。

      窗外的虫鸣渐渐稀了,瓦罐里的药渣还在散发余温,混着奶奶补头巾的线香味,在夜色里酿成了安稳的味道。林瑜翻了个身,把蓝印花布头巾盖在脸上,布面粗糙,却比任何丝绸都让人安心。

      这日子,就像瓦罐里的药,熬着熬着,苦就淡了,暖就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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