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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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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竹筐里的晨光
鸡叫第二遍时,林瑜已经挎着竹筐站在院门口了。筐底垫着层旧麻袋,是娘昨天特意找出来的,说“新摘的豆子怕蹭破皮”。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往骨头里钻,她往手上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又紧了紧头巾——这头巾还是去年奶奶用染坏的蓝布改的,边角磨出了毛边,却比新的暖和。
“路上看着点,别踩进沟里。”娘的声音从屋里追出来,伴着拉风箱的“呼嗒”声,“摘完早点回,我把粥炖在灶上。”
“知道了。”林瑜应着,转身往村西的豆子地走。月光还没褪尽,像层薄纱蒙在田埂上,远处的草垛子影影绰绰,倒像蹲在地上的人。她想起小时候听的鬼故事,脚步不由得快了些,竹筐撞着腿,发出“空咚空咚”的轻响。
豆子地在河湾边上,是村里的“宝地”——沙土地透气,长出来的豇豆又直又嫩,连镇上的杂货铺都专等着收这儿的货。林瑜蹲下身,手指捏住豆荚根部,轻轻一掰,“啪”的一声脆响,青绿色的豆荚就落进了筐里。这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惊得躲在豆叶下的露水“簌簌”往下掉,打在脖颈里,凉得人一激灵。
她专挑那些鼓囊囊的豆荚摘,指腹蹭过豆荚上的细毛,有点痒。刚摘了半筐,就听见河对岸传来划水声,“吱呀——呀——”的,像是有人在摇船。林瑜直起身,借着月光往对岸看,只见条小木船泊在水边,船头蹲着个人,正往网里捡鱼,手里的马灯晃了晃,在水面投下团昏黄的光。
“是瑜丫头?”对岸的人喊了声,声音被河水滤得有点闷。
“李叔?”林瑜认出来了,是村东头以捕鱼为生的李大叔,“这么早就打鱼啊?”
“赶早潮呢,”李大叔笑着把网往船上收,“昨晚听你娘说你今儿要摘豆子,特意多撒了两网,回头给你留条活蹦乱跳的。”
“不用不用,李叔您留着卖钱。”林瑜赶紧摆手,却听见“扑通”一声,李大叔已经把条尺把长的草鱼扔了过来,鱼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啪”地落在豆棵子里,溅起片泥点。
“捡着!回去给你爹炖汤喝,补补!”李大叔的船已经摇远了,声音还在河面上飘,“我看他昨儿咳嗽得厉害!”
林瑜手忙脚乱地把鱼捡起来,那鱼还没死透,尾巴甩得她满手泥。她找了片大荷叶把鱼包起来,塞进竹筐最底下,又往上面盖了层豆荚——这鱼至少能卖二十文,够给爹抓两副药了。
天蒙蒙亮时,竹筐已经满了。豇豆堆得冒了尖,压得竹筐带子勒进肩膀,有点疼。往回走时,路过村头的老槐树,看见张奶奶正蹲在树下纳鞋底,线轴在她手里转得飞快,“嗡嗡”的像只蜜蜂。
“瑜丫头,摘这么多?”张奶奶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快来歇会儿,我给你留了块烤红薯。”她从怀里掏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过来——是块烤得焦黑的红薯,还热乎着,“昨儿烤多了,你爹爱吃这口。”
林瑜接过来,烫得直换手,掰开一看,心是流油的溏心,甜得烫嘴。“张奶奶,您咋起这么早?”
“给你柱子哥纳鞋底呢,他在镇上做学徒,鞋磨得快。”张奶奶的针在布眼里穿梭,“说起来,你柱子哥托人捎信,让给你带包镇上的糖球,说是新出的薄荷味,你小时候总抢着吃。”她往树后指了指,“就挂在那树杈上,你自己拿。”
树杈上果然挂着个油纸包,解开一看,是半袋圆滚滚的糖球,绿莹莹的,透着股清凉气。林瑜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味直冲脑门,激得她打了个喷嚏,惹得张奶奶直笑。
“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吃不得凉的。”张奶奶用顶针把线顶过鞋底,“快回去吧,你娘该等急了。对了,让你娘有空来趟我家,前儿你柱子哥捎回块洋布,我看颜色挺适合你,让她给你裁件新褂子。”
林瑜谢过张奶奶,背着沉甸甸的竹筐往家走。刚到院门口,就看见娘站在篱笆边张望,手里还攥着把扫帚,见了她就喊:“可算回来了!锅里的粥都快熬成饭了。”
“李叔给了条鱼,说是给爹炖汤。”林瑜把鱼从筐底翻出来,那鱼居然还活着,尾巴一翘一翘的。
娘眼睛一亮,赶紧接过鱼往厨房跑:“正好,我昨儿晒了点香菇,炖在一起鲜得很!”
林瑜把豆子倒进院里的竹匾里,刚要去帮忙杀鱼,就听见屋里传来爹的咳嗽声,比昨天重了些。她赶紧跑进去,只见爹正趴在炕沿上咳,脸憋得通红,手里的帕子上沾了点血丝。“爹!”她慌忙递过水杯,“不是让您躺着吗?”
“没事没事,”爹摆着手喘气,声音哑得像漏风的风箱,“听见你回来了,想起来看看。”他的目光落在竹匾里的豆子上,笑了笑,“今年的豆子长得好,比去年的饱满。”
“李叔给的鱼,娘说炖香菇。”林瑜扶着他躺回炕上,掖了掖被角,“您再睡会儿,汤好了我叫您。”
灶房里,娘已经把鱼收拾干净了,正往砂锅里扔香菇。“你爹这身子,得好好补补,”娘用刀背拍着姜片,“前儿王郎中来说,得多吃点带鳞的鱼,说鳞里有讲究。”她把姜片扔进锅里,油“滋啦”一响,香味立刻漫了出来,“对了,刚才你张奶奶来送布,说是柱子哥捎的,在你床头呢。”
林瑜走到床边,看见枕头边放着块浅粉色的细布,摸着滑溜溜的,比家里织的粗布软多了。她想起柱子哥——小时候总抢她糖吃的胖小子,现在居然成了镇上布庄的学徒,还惦记着给她带糖球。
“娘,这布做啥好?”她捏着布角问。
“做件小褂子呗,”娘探出头来,脸上沾着点面粉,“你穿浅粉色好看,显白。等我忙完这阵就给你裁,保证比镇上买的合身。”
砂锅里的鱼汤“咕嘟咕嘟”地响,香菇的香混着鱼的鲜,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林瑜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爹在屋里喊:“瑜丫头,把窗台上的药给我拿来。”
她赶紧跑过去,拿起窗台上的药包——是王郎中昨天刚开的,里面是晒干的枇杷叶和川贝,闻着有点苦。“温水还是米汤?”她问。
“米汤吧,温水咽不下去。”爹的声音透着点虚弱。
林瑜舀了勺米汤,混着药末喂给爹,他皱着眉咽下去,却没像往常那样撇嘴说苦。“这豆子,今天能卖个好价钱不?”他忽然问。
“应该能,张杂货铺的刘掌柜说要全收。”林瑜擦了擦爹的嘴角,“您放心,够给您抓新药的。”
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橘子皮。“我这老骨头,不碍事,倒是你,别总起这么早,女孩子家,熬坏了身子。”
“没事,我年轻。”林瑜笑着帮他掖好被角,心里却有点酸——要不是爹的病,她或许还能像柱子哥那样,去镇上念个学堂,而不是天不亮就去地里摘豆子。
正想着,院门口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什么。林瑜跑出去一看,只见张杂货铺的刘掌柜正蹲在地上捡豆子,他的独轮车翻在一边,车上的空筐滚了满地。“刘掌柜,您咋了?”
“没事没事,”刘掌柜手忙脚乱地捡着筐,脸涨得通红,“想着早点来收豆子,结果骑太快,在门口绊了下。”他抬起头,看见竹匾里的豆子,眼睛一亮,“嚯,这豆子真精神!给我称称,我全要了!”
娘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老刘,今天的豆子是好,瑜丫头挑了半宿呢。”
“那必须的,瑜丫头办事,我放心。”刘掌柜拍着胸脯,从钱袋里摸出串铜钱,“你数数,这是一百文,多的算定金,下次的豆子我还包了!”
林瑜接过铜钱,沉甸甸的串在绳上,晃悠着像串小铃铛。她数了两遍,确实多了十文,刚要还回去,刘掌柜已经推着车走远了,嘴里还喊着:“多的给瑜丫头买糖吃!”
娘把多出的十文塞给她:“拿着吧,刘掌柜是看着你长大的,疼你。”
砂锅里的汤正好炖得差不多了,娘盛出一大碗,撒了把葱花,白的汤,绿的葱,看着就馋人。林瑜端进屋里喂给爹,他喝了小半碗,呼吸渐渐匀了,眼皮也耷拉下来,像是要睡着了。
“娘,我去给王郎中送豆子钱。”林瑜把铜钱揣进兜里,又抓了把刚摘的豆子——王郎中家的小孙子总爱抓着豆子玩。
“路上慢点,顺便问问你爹的药要不要加几味。”娘在她背后喊。
阳光已经爬过墙头,落在竹匾里的豆子上,亮得晃眼。林瑜走在巷子里,听见各家各户的门“吱呀”打开,有人在井边打水,有人在劈柴,还有小孩哭着要吃的,被娘在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哭声就变成了撒娇的哼哼。
她摸了摸兜里的十文钱,又想起张奶奶给的烤红薯,心里忽然暖烘烘的。竹筐空了,却像盛满了什么更沉的东西——是李大叔扔过来的鱼,是张奶奶的红薯,是刘掌柜多给的十文钱,还有娘灶上炖着的粥香。
路过王郎中家时,她看见他家的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开得热热闹闹。林瑜停下脚步,把带来的豆子放在门口的石桌上,刚要敲门,就听见屋里传来郎中和谁说话:“……那方子得加味黄芪,我看她爹的气色,还是得补补气……”
她没再敲门,转身往家走。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竹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大大的拥抱。林瑜踩着那些光斑往前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弹簧,兜里的铜钱“叮铃”响着,和远处的鸡鸣、犬吠、拉风箱的声音混在一起,酿成了罐甜甜的蜜。
快到家时,她看见娘正站在院门口,手里举着件刚浆洗好的衣裳,在阳光下晒得发白。“瑜丫头,快来!看看你柱子哥捎的布,我刚用米汤浆过,挺括着呢!”
林瑜跑过去,看着那块浅粉色的布在风里轻轻晃,像朵刚开的花。她忽然想起薄荷糖的清凉,想起鱼汤的鲜,想起爹喝完药后舒展的眉头——原来日子就像这竹筐,看着是空的,却总能装满不经意的甜。
灶房的烟囱又升起了烟,带着柴火的香。林瑜摸了摸兜里的铜钱,决定路过杂货铺时,给爹买两包杏仁糖——他总说药太苦,含块糖就好多了。
竹筐在胳膊上轻轻晃,像在说:往前走吧,前面还有新的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