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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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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灶台上的余温
鸡叫第三遍时,林瑜已经把豇豆捡得干干净净。竹匾里的豆子绿得发亮,像撒了把碎玉,她数了数,刚好盛满三升——刘掌柜说过,这个量能凑够给爹抓药的钱。院墙外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笃笃笃”敲得人心头发痒,娘总说,听着这声音就知道天彻底亮了。
“瑜丫头,把灶膛烧旺点,我烙几张油饼。”娘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林瑜应着,往灶里添了把玉米芯,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通红。锅里的水“咕嘟”冒起小泡时,她忽然想起张奶奶的话,从碗柜里摸出个粗瓷碗,盛了半碗水,往灶膛边一放——这是村里的讲究,灶王爷见了清水,就知道今儿有正经饭吃,会多留些福气在家里。
油饼的香味漫出来时,爹披着衣裳从里屋走出来。他的咳嗽轻了些,眼睛却还是红的,见了竹匾里的豆子,嘴角扯出个笑:“今年的豆子真争气,比去年密实。”林瑜赶紧扶他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递过杯温水:“刘掌柜一早就会来收,您别急着起来。”
“不碍事,”爹摆摆手,指节在竹匾边缘敲了敲,“我昨儿梦见你爷爷了,他说后山的栗子该熟了,让咱们摘些回来,炒着吃、煮着吃都好。”林瑜心里一动——爷爷走的那年,确实在后山种了片栗子树,她那时才五岁,蹲在树底下捡掉落的栗子,被刺壳扎得直哭,爷爷就把她架在脖子上,说“咱瑜丫头将来要当读书人,不用干这粗活”。
“等您好利索了,咱们就去摘。”她往爹手里塞了块刚烙好的油饼,芝麻粒粘在他花白的胡子上,像撒了把碎星子。
卖豆腐的梆子声又近了,娘拎着个空碗走出去,“买两块豆腐,要带点热浆子。”林瑜听见她和卖豆腐的王大爷说笑,说爹的咳嗽见轻,说豆子长得好,末了还讨了把香菜——王大爷总爱多给点,说“瑜丫头读书费脑子,得多吃菜”。
油饼刚吃了两张,刘掌柜的独轮车就“吱呀”停在院门口。他是个胖老头,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瑜丫头,看我给你带啥了?”林瑜跑出去一看,是包蜜饯,梅子味的,酸溜溜的劲儿能解油饼的腻。“昨儿多收的钱,买这个正好。”刘掌柜拍着她的肩膀,力道不轻,却透着亲热。
称豆子时,爹非要自己来。他颤巍巍拎起秤杆,秤砣滑了三次才稳住。“看,不多不少,三升整。”他把秤绳往林瑜手里塞,“你记着,做生意就得这样,一分一厘都不能含糊。”林瑜点头,看着刘掌柜掏出钱袋,铜钱“哗啦”倒进她手里,沉甸甸的,比三升豆子还压手。
送走刘掌柜,娘已经把豆腐切得方方正正,撒上香菜,淋了点香油,摆在爹面前的小桌上。“王郎中说,豆腐败火,您多吃点。”她又给爹盛了碗玉米粥,上面漂着层金黄的米油——这是特意熬久了才有的,据说最养人。
林瑜把铜钱仔细数了两遍,用红布包好,塞进贴身的兜里。娘看着她笑:“这钱来得踏实,比啥都强。”爹忽然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脸憋得发紫。林瑜赶紧拍他的背,娘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梅子的酸劲冲上来,咳嗽居然真的轻了。
“我去抓药。”林瑜抓起药包就往外跑,红布包在兜里硌着胸口,像揣了块小太阳。
镇上的药铺在街尾,门脸不大,柜台后的李掌柜戴着副老花镜,见了林瑜就笑:“又来给你爹抓药?你娘的方子我都背下来了。”他熟门熟路地往纸上写:枇杷叶三钱,川贝母二钱,甘草一钱……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响,像春蚕啃桑叶。林瑜盯着柜台上的药罐,忽然发现角落里摆着个新玩意儿——玻璃瓶子,里面装着褐色的膏子,标签上写着“止咳糖浆”。
“这是啥?”她指着瓶子问。
“洋玩意儿,”李掌柜推了推眼镜,“听说比汤药管用,一勺顶三副药。就是贵,一小瓶要二十文。”林瑜摸了摸兜里的红布包,三升豆子换的钱刚好够买两瓶。她咬咬牙:“来一瓶。”
李掌柜愣了愣,随即笑着打包:“你这丫头,对爹是真上心。”药包沉甸甸的,糖浆瓶子在怀里撞来撞去,林瑜走得飞快,心里盘算着——早上的油饼爹没吃完,中午热一热,就着糖浆吃,肯定不苦了。
路过布店时,她忍不住往里瞥了一眼。那块浅粉色的细布还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新挂了块湖蓝色的,像极了爷爷后山的天空。林瑜摸了摸兜里的红布包,铜钱硌得她手心发痒——或许等栗子熟了,卖栗子的钱够给娘也扯块布,她那件蓝布褂子,袖口都磨出洞了。
快到村口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回头一看,是张奶奶的小孙子柱子,手里举着个野山楂,跑得满头大汗:“瑜姐姐,我奶奶让我给你这个,说泡水喝治咳嗽。”山楂上还带着叶子,沾着的泥点蹭在林瑜手背上,凉丝丝的。
“替我谢谢奶奶。”林瑜把山楂塞进兜里,怀里的糖浆瓶子好像更烫了些。她想起爷爷架着她摘栗子的样子,想起娘烙油饼的香味,想起刘掌柜的蜜饯,忽然觉得,这红布包里的不是铜钱,是串起来的日子,一颗一颗,都闪着光。
院门口,娘正踮着脚往路上望,见了她就喊:“可算回来了!你爹刚说想喝口米汤,我正熬着呢。”林瑜跑过去,把糖浆瓶子举得高高的:“娘,你看这洋玩意儿!”爹听见声音,从屋里挪出来,阳光落在他的白胡子上,像撒了把金粉。
灶台上的粥还在冒热气,竹匾空了,却好像还盛着满满的绿。林瑜把药包放在桌上,摸出那颗野山楂,轻轻放在爹手里——他的手虽然抖,却牢牢攥住了,像攥着个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