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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   第六十一章:山楂红透篱笆时

      灶台上的米汤还冒着热气,林瑜把止咳糖浆放在爹手边,转身去院里摘山楂。晨露刚退,篱笆上的山楂红得发亮,像一串串小灯笼,沾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晃得人眼睛发花。她踮起脚够最高处那串,指尖刚碰到果实,“啪嗒”一声,熟透的果子掉在地上,摔出层红浆,溅在布鞋上,像朵炸开的小花。

      “慢点,别扎着手。”娘端着空簸箕从屋里出来,竹编的簸箕边缘磨得发亮,是爹年轻时编的。“这篱笆还是你爷爷插的,当年他说‘山楂得爬着长才结得多’,果然没骗咱们。”娘捡起地上的山楂,用围裙擦了擦,塞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够了够了,摘半簸箕就行,剩下的留着晒山楂干。”

      林瑜没停手,她记得爹昨天咳得厉害时,总说“嘴里发苦”,多摘点回去煮水,说不定能压一压那股苦味。山楂枝上的刺刮破了手背,渗出血珠,她往嘴里吮了吮,腥甜混着山楂的酸,倒也不觉得疼。直到簸箕底铺了层红,才跟着娘往回走,路过柴房时,看见爹蹲在门槛上编竹筐,竹条在他手里翻飞,像活过来的蛇。

      “爹,歇会儿吧。”林瑜把簸箕往墙上一靠,伸手去扶他。爹的背比去年更驼了,肩膀上的骨头硌得她手心发疼。

      “快好了,”爹头也没抬,竹筐的底子已经成型,“等卖了这筐,给你扯块布做新袄,入秋就冷了。”他手里的竹条忽然顿了顿,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手里的竹条“啪”地断成两截。

      娘赶紧放下簸箕,从灶房端来温水:“说了让你歇着,偏不听。”她把水碗往爹手里塞,又瞪了林瑜一眼,“还愣着干啥?去把糖浆拿来!”

      林瑜手忙脚乱地跑进屋,药瓶在怀里撞得叮当响。爹喝了两勺糖浆,呼吸才顺过来,看着竹筐断了的竹条,叹气:“老了,手也笨了。”

      “哪老了?”林瑜蹲下来,捡起断条往筐上凑,“我帮您编,咱们俩搭伙,肯定比原来的还结实。”她小时候总在爹身边捣乱,把竹条缠成乱麻,爹从不骂她,只说“瑜丫头手巧,将来能嫁个好人家”。此刻指尖触到微凉的竹条,忽然想起那些被她缠乱的线,眼眶有点热。

      娘在灶房里烧火,柴火“噼啪”响,锅里的山楂水咕嘟冒泡,酸气漫出来,混着柴烟味,把屋子填得满满当当。“瑜丫头,把糖罐递过来!”娘的声音裹在水汽里,有点发闷。林瑜踮脚够橱柜顶上的糖罐,罐子太沉,差点脱手,还好娘及时接住,“毛手毛脚的,烫着咋办?”

      “娘,您尝一口。”林瑜舀了勺山楂水,吹凉了递到娘嘴边。娘咂咂嘴:“酸了点,再加点糖。”她往锅里撒了两大勺糖,搅了搅,“你爹就爱吃甜的,当年追我时,天天往我家送糖块,说是‘吃甜了嘴,心就甜了’。”娘说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像朵开败了的菊花,却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爹不知啥时候挪到了灶房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根断竹条,看着娘的眼神软得像化了的糖。林瑜忽然想起张奶奶说的,“你爹娘年轻时,一个在东头编筐,一个在西头绣花,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你娘笑”。

      山楂水熬成稠汁时,太阳爬到了头顶。林瑜把汁装进陶罐,刚盖好盖子,就听见院外传来“叮铃哐啷”的响声,是刘掌柜的独轮车。“瑜丫头,在家不?”刘掌柜的大嗓门震得窗纸都颤,“你要的玻璃瓶子我给捎来了!”

      林瑜跑出去,见独轮车上放着个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个玻璃瓶,透明得能照见人影。“这是城里才有的货,我托人捎的,”刘掌柜擦着汗,“装你的山楂酱正好,密封严实,能存到冬天。”

      “太贵了吧?”林瑜摸着瓶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窜上来。她知道这瓶子金贵,上次去镇上,看见药铺里的西洋镜就是这料子做的,要价能抵半筐山楂。

      “贵啥?”刘掌柜摆摆手,“你爹编的竹筐,结实又好看,我拿去城里,能换十个这瓶子。再说,你娘的山楂酱,抹在馒头上行,泡水喝也行,冬天给娃子们当零嘴,比糖果健康。”他蹲下来,帮林瑜把箱子搬到屋里,看见爹在编竹筐,凑过去:“老哥,这筐编得地道,给我留两个,我要送城里的朋友。”

      爹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条缝:“给你留三个,算谢礼。”

      刘掌柜刚走,柱子就背着书包跑来了,书包上的补丁歪歪扭扭,是他娘绣的。“瑜姐姐,我娘让我来拿山楂,”柱子仰着脖子,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她说用山楂煮水,能治我弟弟的积食。”

      “等着,我给你装。”林瑜往小布袋里装山楂,听见娘在屋里喊“把糖浆给柱子娘捎过去,她家娃也咳嗽”。她把糖浆瓶子塞进柱子书包,又塞了把炒焦的麦芽——这是娘说的,积食得用麦芽消。

      柱子蹦蹦跳跳地走了,书包在背后颠,像只晃悠的小松鼠。林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背着爹编的小竹篓,跟着爷爷去后山摘栗子。爷爷的手比爹的还糙,却总能避开栗子壳的刺,把最圆的那颗塞进她嘴里,甜得舌头都发麻。

      “发啥愣?”娘拍了她一下,“把山楂倒出来晾着,下午就晒山楂干。”簸箕里的山楂红得更沉了,像堆着的红宝石,林瑜蹲下来挑拣,把虫蛀的、破皮的捡出来,扔进鸡窝——老母鸡咯咯叫着扑过来,翅膀扇起的风带着鸡粪味,混着山楂的酸,竟也不难闻。

      爹不知啥时候编完了竹筐,正坐在屋檐下抽旱烟,烟杆是枣木的,油亮得能照见人影,是爷爷传给他的。烟雾在他头顶绕圈,像朵晃悠的云。“瑜丫头,”爹忽然开口,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等山楂干晒好了,给你张叔送点,他上次帮咱家修屋顶,还没谢呢。”

      “知道啦。”林瑜应着,看见娘把熬好的山楂酱装进玻璃瓶,用蜡封了口,摆在窗台上,一排十个,像站着的小卫兵。阳光照在瓶子上,折射出的光落在爹的烟杆上,亮得晃眼。

      傍晚时,张奶奶挎着篮子来了,篮子里是刚蒸的红薯,热气腾腾的。“给你爹拿的,”张奶奶把红薯往桌上放,“这红薯面,治咳嗽。”她看见窗台上的玻璃瓶,眼睛亮了:“这酱看着就好,给我瓶尝尝?我用鸡蛋换。”

      “拿吧拿吧,”娘笑着往张奶奶篮子里塞了两瓶,“啥换不换的,邻里邻居的。”

      张奶奶非要留下六个鸡蛋,说是“给瑜丫头补脑子”。鸡蛋在篮子里滚来滚去,白花花的,像堆小月亮。林瑜把鸡蛋放进陶罐,听见爹又在咳嗽,赶紧倒了杯山楂水递过去。爹喝了两口,忽然说:“明天去后山看看吧,你爷爷种的栗子该熟了。”

      林瑜心里一动,栗子树在半山腰,路不好走,爹的身子怕是吃不消。刚想开口,娘却抢先说:“好啊,我去准备筐,瑜丫头你找两根结实的棍子,路上拄着。”她给林瑜使了个眼色,林瑜懂了——娘是想让爹高兴,哪怕只是说说,心里也能舒坦点。

      夜里躺在炕上,林瑜听见爹在隔壁咳嗽,一阵轻一阵重。月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墙上,像片铺开的霜。她摸了摸枕头下的玻璃瓶,山楂酱的甜香从瓶口渗出来,混着爹的咳嗽声,竟也不觉得吵。她想起爷爷说的“日子就像这山楂,酸里带甜,熬一熬就稠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天快亮时,林瑜被鸡叫吵醒,看见娘已经在灶房忙活,锅里的粥冒着热气。爹坐在门槛上,正用布擦那根枣木烟杆,动作慢腾腾的,却很认真。篱笆上的山楂还在晃,红得像没睡着的星星,等着天亮,等着被摘走,等着变成酱,变成干,变成日子里一点一点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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