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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第六十九章:老磨坊的石碾声

      鸡叫头遍时,老磨坊的木门就“吱呀”开了。赵老汉扛着半袋玉米走进来,石碾子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碾盘上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的糠粉,像撒了层霜。他摸了摸碾轴,那根枣木轴被磨得发亮,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玉米香混着木头的腥气。

      “老伙计,醒醒了。”赵老汉往轴眼里滴了勺菜籽油,油珠顺着木纹渗进去,轴身微微颤动,像伸了个懒腰。这石碾是他爹年轻时请石匠凿的,碾盘厚得要两人合抱,碾砣上刻着“五谷丰登”四个大字,边角被磨得圆钝,字迹却依旧清晰,像是长在石头上的骨头。

      儿子小石头背着书包跑进来,裤脚沾着露水:“爹,我帮您推碾子!”他放下书包就去扶碾杆,那杆是硬木做的,被几代人的手磨得溜光,握在手里温温的,像块暖玉。

      “你去念书,”赵老汉把他扒拉到一边,“这活儿不是你干的,你得把字认全了,将来不用跟石头较劲。”他年轻时也不爱推碾子,觉得枯燥,爹就用碾杆敲他的后背:“这碾子看着笨,却藏着门道——推得匀,面才细;心不静,面就糙。”

      小石头没走,蹲在碾盘边看爹往碾盘上倒玉米。玉米粒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像串小珠子在跳。赵老汉推着碾杆走起来,石碾“咕噜咕噜”转着,玉米粒被碾碎,渐渐变成细粉,顺着碾盘的凹槽流下来,落在底下的竹匾里,白花花的像堆雪。

      “爹,张奶奶家的麦子磨好了没?”小石头数着爹的脚步,一圈,两圈,碾杆在他手里晃悠,像条听话的蛇。

      “早磨好了,”赵老汉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滴在碾盘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昨儿后半夜就磨完了,她家孙子要做满月馍,得用头道面,细得能吹起来。”他忽然停下,用扫帚把碾盘边缘的碎粒扫到中间,“你看这碎粒,不扫进去,磨出来的面就有渣,吃着硌牙。”

      小石头学着爹的样子,用小手把碎粒拢到一起,指尖沾了层白面粉,像戴了副小手套。他想起娘说的,爹年轻时给地主家磨面,因为面里掺了半捧麸子,被地主用鞭子抽得后背出血,可他愣是把那半捧麸子捡出来,说“咱的手不能脏了粮食”。

      天蒙蒙亮时,竹匾里的玉米面已经堆了小半筐。赵老汉停下碾子,用细筛把面粉筛了一遍,筛出的麸皮落在另一个筐里,他要留着给李大爷家的羊吃——李大爷的羊下了羔,正缺细饲料。

      “爹,我去给张奶奶送面。”小石头自告奋勇,抱着面筐往外跑,筐沿的面粉蹭在他鼻尖上,像沾了撮白胡子。

      赵老汉笑着摇头,刚要继续推碾子,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喊:“老赵,在家不?”是镇上包子铺的王掌柜,骑着辆三轮车,车斗里装着两袋麦子,“给我磨成头道面,今儿要做糖包,得用最细的面。”

      “得嘞,”赵老汉擦了擦汗,“您先坐会儿,我这就磨。”他往碾盘上倒麦子,麦粒比玉米粒饱满,落在碾盘上更沉,发出“咚咚”的响。

      王掌柜蹲在碾盘边,看着石碾转:“还是您这老碾子磨得好,机器磨的面看着白,却没这股麦香。”他往赵老汉手里塞了个热包子,“刚出锅的,您垫垫肚子。”

      赵老汉咬了口包子,麦香混着肉馅的香在嘴里漫开。他想起自己刚接手磨坊那年,王掌柜还是个学徒,总偷着来磨坊蹭面吃,被他爹撞见了,不仅没骂,还给他装了半袋麸皮:“回去跟你师傅说,想吃面,就来磨,咱的面不白送,但管够。”

      石碾转了一圈又一圈,赵老汉的脚步慢了些,后背的汗把粗布褂子浸得发黑。王掌柜要帮忙推,被他拦住:“你推不惯,这碾子认人,外人推,面就发僵。”他说得认真,王掌柜只好笑着作罢,蹲在旁边给小石头讲镇上的新鲜事。

      日头爬到头顶时,两袋麦子磨完了。赵老汉把面粉装袋,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绳结是他爹教的“麦穗结”,越拽越紧,不会散。“您数数,”他把袋子往王掌柜车上搬,“不多不少,三十五斤面,五斤麸皮。”

      王掌柜摆摆手:“您的秤,我信得过。”他递过钱,又多塞了两文,“给小石头买糖吃。”

      赵老汉把多的钱塞回去:“面是面的价,多一分,我这碾子都不答应。”

      送走王掌柜,赵老汉坐在磨坊的门槛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映着他满脸的皱纹,像碾盘上的纹路。小石头从外面跑回来,手里攥着块麦芽糖,往爹嘴里塞:“张奶奶给的,甜得很。”

      赵老汉含着糖,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淌,心里却想起爹的话:“粮食是金,磨面是心,心要是甜的,磨出来的面才带劲。”他年轻时不懂,觉得磨面就是力气活,现在才明白,那些推着碾子转的日子,磨的不光是粮食,还有人心——张奶奶的谢意,王掌柜的信任,李大爷的惦记,都像这石碾子,一圈圈转着,把日子磨得细润,带着股说不出的暖。

      午后,赵老汉给石碾子上油,用布把碾盘擦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磨坊的木窗,照在白花花的面粉上,亮得晃眼。小石头趴在竹匾边,用手指在面粉上写字,写的是“五谷丰登”,笔画歪歪扭扭的,却看得赵老汉直点头。

      “等你放了学,爹教你推碾子。”赵老汉摸着儿子的头,“不是让你干一辈子,是让你知道,啥活儿都得用心,就像这面,得磨透了,才好吃。”

      小石头似懂非懂,却把爹的话记在心里。他看着石碾子,忽然觉得它不像块笨石头了,倒像位沉默的老人,蹲在磨坊里,看着一辈辈人推碾、磨面,把日子磨成细粉,再揉成馒头、包子、面条,喂饱了肚子,也暖热了心。

      傍晚收工时,赵老汉把碾杆靠在墙上,石碾静静地卧在磨房中央,像在打盹。他锁上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哒”一声,格外清晰。夕阳把磨坊的影子拉得老长,石碾的轮廓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圆,像个句号,却又像个开始——明天一早,它还会被叫醒,继续转着,磨着粮食,也磨着那些永远过不完的日子。

      夜里,小石头躺在床上,听见磨坊里传来“咕噜”声,像石碾在转。他问娘:“爹不是锁门了吗?”娘笑着拍他的背:“是老碾子在自己转呢,它在跟你爷爷说话呢,说今天的面磨得细,说你写的字有进步。”

      小石头闭上眼睛,好像看见爷爷推着碾子,爹跟在后面,自己也跑过去帮忙,三代人的影子在碾盘上叠在一起,随着石碾的转动,慢慢融成了一团暖烘烘的光。那光里,有玉米的香,有麦子的甜,还有石碾子“咕噜咕噜”的哼唱,唱着这世上最实在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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