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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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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腌笃鲜里的光阴
晨雾还没散尽时,暮椿已经踩着露水从后山回来。竹篮里装着刚挖的春笋,裹着湿润的泥土,笋尖还沾着片嫩绿的壳,像个没睡醒的娃娃。他推开院门时,林瑜正蹲在老槐树下翻晒野菊,竹匾里的花瓣被晨露浸得发亮,黄灿灿的像铺了层碎金。
“回来了?”林瑜抬头,发梢沾着点菊瓣,她伸手拂开,指尖却被刺了下,“嘶”地吸了口凉气。
暮椿赶紧放下竹篮,抓过她的手来看。指尖上扎了根细小的菊梗,他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住梗尾,往外一拔,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跟你说过别用手直接翻,”他从兜里掏出块帕子,仔细擦着她的指尖,“偏不听。”
林瑜笑了,抽回手往他胳膊上拍了下:“就你仔细。”她凑到竹篮边,扒开春笋上的泥土,“这笋真嫩,看着就好吃。”
“晚上做腌笃鲜。”暮椿拿起最大的那根春笋,往井边走去,“你不是念叨好几天了?”
井台边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暮椿把春笋放进木盆里,用清水仔细冲洗。笋壳被剥开时,露出雪白色的笋肉,带着股清冽的土腥气。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井边剥笋,阳光落在她的蓝布衫上,笋壳堆在脚边,像叠着的青瓦。
“要切滚刀块还是薄片?”林瑜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根竹筷,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面。
“滚刀块吧,”暮椿的刀在笋肉上起落,“炖的时候容易进味。”他忽然停下手,看着林瑜的侧脸,“你奶奶以前做这道菜,有什么讲究?”
林瑜的眼神柔和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筷:“她说笋要选雨后三天的,肉得用带皮的五花肉,笃的时候要加两勺黄酒,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发苦,少了不鲜。”她顿了顿,往井里看了眼,井水映着天,蓝得像块玻璃,“小时候总在灶台边等,闻着香味直咽口水,奶奶就用筷子扎块肉给我,烫得我直跳脚。”
暮椿把切好的笋块放进陶盆里,撒了把盐腌着。“等会儿去镇上割肉,”他说,“再买瓶黄酒,要你奶奶说的那种三年陈的。”
林瑜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王婶说她家的腊排骨晒好了,让去拿几块,说炖在里面更香。”
“那正好,”暮椿把陶盆放在阴凉处,“我去镇上,你去王婶家,回来在院门口汇合。”
镇上的肉铺刚开门,刘屠户正用铁钩挂起块五花肉,油光锃亮的,肥瘦相间得恰到好处。“暮椿?今儿买肉?”刘屠户挥着刀,案板“砰砰”响,“给你留了块好的,做腌笃鲜正合适。”
暮椿接过肉,用手指按了按,肉质紧实,带着弹性。“再来瓶黄酒,三年陈的。”他说,目光落在柜台后的酒坛上。
“得嘞!”刘屠户的儿子麻利地舀了瓶黄酒,塞在他手里,“刚开封的,香得很!”
往回走时,日头已经升高了。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卖豆腐的推着车吆喝,修鞋的蹲在墙角敲敲打打,空气里混着油条的香、酱油的咸,还有孩子们手里糖葫芦的甜。暮椿提着肉和酒,走得不快,看着这烟火气,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院门口,林瑜正站在王婶身边说话,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显然是腊排骨。看见暮椿,她眼睛亮了亮,像颗刚被阳光照到的露珠。“王婶说她加了花椒和桂皮,比去年的还香。”
王婶笑着拍了拍暮椿的胳膊:“小瑜这丫头,从小就爱吃我做的腊排骨,你可得多给她炖几块。”
“知道了婶。”暮椿应着,接过林瑜手里的油纸包,排骨的烟熏味混着肉香飘出来,勾得人胃口大开。
回到院里,林瑜已经把野菊收进了陶罐,正蹲在灶前生火。火苗“噼啪”舔着柴禾,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暮椿把五花肉切成块,放在热水里焯着,白花花的浮沫浮上来,他用勺子仔细撇掉——这是林瑜说的,奶奶做这道菜时,浮沫要撇三遍,不然汤会发腥。
“黄酒倒多少?”林瑜探过头来问,手里拿着酒瓶子。
暮椿用筷子蘸了点黄酒,尝了尝:“两勺正好。”
林瑜小心翼翼地倒了两勺,酒液落进锅里,发出“滋滋”的响,酒香瞬间漫开来。她把腌好的笋块倒进锅里,又拆开油纸包,把腊排骨码在上面,动作轻得像在摆什么宝贝。
“要炖多久?”她问,往灶里添了根柴。
“至少一个时辰,”暮椿盖上锅盖,“小火慢笃,汤才会浓。”他想起母亲说的,做菜跟做人一样,急不得,得慢慢熬,熬到火候了,滋味自然就出来了。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坐在槐树下剥蒜。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蒜皮上,像撒了层金粉。林瑜的指甲缝里沾了点蒜汁,辣得她直吸气,暮椿见了,把自己剥好的蒜瓣往她面前推了推:“够了,别剥了。”
“不行,”林瑜摇摇头,又拿起瓣蒜,“奶奶说,蒜要剥够七瓣,汤才会鲜得有魂。”
暮椿没再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蒜皮在两人指间翻飞,落在地上,像堆碎雪。灶上的锅偶尔“咕嘟”响一声,香气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缠在槐树枝上,又落在两人发间,像根看不见的线,把时光缠得密密匝匝。
“好像有点焦味?”林瑜忽然站起身,往灶前跑。
暮椿也跟着站起来,掀开锅盖一看,果然,锅底的汤有点发稠,好在没糊。“火太急了,”他把柴往边上拨了拨,“我说过要小火。”
林瑜吐了吐舌头,往锅里加了勺清水:“幸好发现得早。”她用勺子舀了点汤,吹凉了递到暮椿嘴边,“尝尝?”
汤鲜得很,笋的清甜混着肉的醇厚,还有腊排骨的烟熏香,在嘴里层层化开。暮椿点点头:“比我娘做的还香。”
林瑜的脸颊红了,抢过勺子自己尝了口,眼里的笑意像要溢出来:“那是,也不看是谁掌的勺。”
夕阳把院子染成橙红色时,腌笃鲜终于炖好了。盛在粗瓷砂锅里,汤浓得像琥珀,笋块吸足了汤汁,油光锃亮的,五花肉炖得酥烂,轻轻一碰就脱骨。两人坐在石桌前,就着两碟咸菜,慢慢喝着汤。
“明天去看你奶奶吧?”暮椿忽然说,夹了块排骨放在林瑜碗里,“给她带点,说你做的。”
林瑜的眼眶有点热,点了点头:“好啊,她肯定高兴。”她想起奶奶总说,好手艺要传给懂的人,现在她好像懂了,所谓的手艺,其实是藏在菜里的念想,是想让你在乎的人,吃得暖,吃得香。
暮色渐渐浓了,灶上的砂锅还冒着热气,香气漫过篱笆,飘到巷子里。偶尔有晚归的邻居经过,笑着问:“炖什么呢?这么香!”
林瑜和暮椿对视一眼,都笑了。这腌笃鲜里的光阴,像这汤一样,稠得化不开,鲜得让人舍不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