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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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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墨香里的冬阳
雪落第三场时,暮椿的画室终于生起了炭炉。铜炉里的炭火“噼啪”跳着,把青砖地烤得暖融融的,墙上挂着的《寒江独钓图》被熏出层淡淡的暖意,连画里的孤舟都像是浮在温水上。
林瑜踩着雪进来时,棉鞋底沾着的雪粒在门口化了片水迹。她把怀里的布包往桌上一放,解开系绳,露出里面裹着的糖糕,蒸腾的热气混着芝麻香漫开来,撞在悬着的墨锭上,晕出层薄薄的雾。
“张婆婆新蒸的,说给你补补手气。”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往炭炉边凑了凑,指尖刚触到炉壁的温度,就被暮椿拽了过去。
“刚烤的炉子烫得很。”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掌心搓着,掌心的温度混着松烟墨的清苦,慢慢渗进她冰凉的指尖。画案上摊着张宣纸,墨汁还没干,画的是院角的老槐树,枝桠上积着雪,像落了满树的梨花。
“这雪画得像真的。”林瑜抽回手,指尖在宣纸上轻轻点了点,“比上次那幅《秋山图》多了点软劲。”
暮椿拿起狼毫笔,笔尖在砚台上舔了舔墨:“雪本来就软,落下来能把棱角都磨平。”他忽然往她手里塞了支兼毫笔,“试试?”
林瑜往后缩了缩:“我哪会这个,别糟蹋了好纸。”
“怕什么,”暮椿握着她的手,把笔尖落在宣纸角落,“就画片雪花,随便画。”
炭炉的热气裹着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重叠的剪影。林瑜的手腕被他带着,笔尖在纸上慢慢划过,墨色晕开,竟真有几分雪花的轻盈。她忍不住笑起来,笔锋一抖,墨点溅在纸上,像颗没站稳的星子。
“你看你,”暮椿拿过吸墨纸轻轻按在墨点上,“比我第一次画还手抖。”
“还不是你闹的。”林瑜把笔往案上一搁,拿起块糖糕塞进他嘴里,芝麻粒粘在他嘴角,像落了点碎雪,“快画你的,下午还得送李大爷家去——他孙子结婚,就等这画挂新房呢。”
暮椿含着糖糕,笔锋重新落在纸上。狼毫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里,混着炭炉偶尔的爆响,还有林瑜翻书的轻响——她从书架上抽了本《芥子园画谱》,正趴在案边看得入神,发梢垂在纸上,像根柔软的墨线。
画到槐树的虬枝时,暮椿忽然停了笔。林瑜的发梢沾了点未干的墨,他伸手替她拂开,指尖蹭过她的耳垂,像触到片温热的雪花。“别动,”他低声说,另一只手抓起笔,飞快地在画角添了几笔,“有个小影子更活。”
林瑜凑过去看,见画角多了个小小的人影,披着件带帽檐的棉袍,正仰头望着槐树,袖角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片欲落未落的叶。“这是我?”她指着那影子笑,“画得倒比我本人好看。”
“本来就好看。”暮椿把笔搁在笔山上,墨汁顺着笔锋滴落在砚台里,晕开小小的涟漪。他想起去年冬天,林瑜也是这样站在槐树下,举着相机拍雪景,棉袍的帽子滑到肩上,露出的脖颈在雪地里白得像瓷,当时他就想,这画面该画下来才好。
炭炉上的水壶“呜呜”响起来,林瑜起身去倒水,棉鞋踩在炭炉边的暖地上,发出“噗噗”的轻响。她把两杯热茶放在案上,杯沿冒着白气,茶香混着墨香漫开来,像浸了场温吞的雨。
“李大爷说要题字,”林瑜捧着茶杯暖手,“就写‘松茂柏悦’,你看合适不?”
暮椿点头,拿起兼毫笔蘸了浓墨,在画的留白处写下这四个字。笔锋遒劲,却在收笔处带了点柔和的弯钩,像怕惊扰了画里的雪。“这样就成了。”他把笔放下,看着林瑜,“等墨干了卷起来,下午一起送去。”
林瑜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本《芥子园画谱》,翻到“雪景”那页,指着上面的批注说:“你看,这里说‘雪要虚,树要实,虚实相济才见层次’,跟你画的一样。”
“师父教的。”暮椿拿起块糖糕,掰了半块递给她,“他说画雪不能只用白,得靠墨色衬,就像日子,得有冷暖才活得起来。”
林瑜咬着糖糕,忽然想起暮椿的师父。那位白发老人总爱坐在画室的藤椅上,看着暮椿画画,偶尔说句“笔锋再松点”“墨色沉下去”,说累了就喝口茶,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像在看幅没画完的画。去年秋天老人走了,临终前攥着暮椿的手说:“画里要有气,气就是你心里的人。”
当时她没懂,现在看着画里的小影子,忽然明白了——那气不是风,不是雪,是画里藏着的惦记,是落笔时想着的人。
“对了,”林瑜咽下糖糕,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卷,“给你的。”
布卷里是块新磨的墨,墨锭上刻着“暮雪”二字,是她托镇上的刻字先生做的,字体清瘦,像她写的字。“上次你说常用的那块快磨完了,”她把墨锭往他手里塞,“试试好用不。”
暮椿拿起墨锭,凑近鼻尖闻了闻,松烟的清苦里带着点淡淡的檀香味。他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拿起墨锭慢慢研磨,墨汁在砚台里渐渐变浓,像化了场无声的雨。“好用,”他说,“比以前那块更润。”
林瑜笑了,眼角的酒窝盛着炭炉的光,像两盏小灯。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雪粒子“簌簌”落在窗台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外面的雪好像小了,”她回头说,“下午送画应该不碍事。”
暮椿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窗外的雪光映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碎银。“不急,”他说,“等墨干透,等雪停了,慢慢走。”
炭炉里的火渐渐缓下来,发出“哔剥”的轻响,像在数着时光。画案上的墨香还没散,混着茶香和糖糕的甜,把整个画室裹得暖暖的。林瑜靠在暮椿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冬阳里的画室,这墨香里的时光,就像幅慢慢晕开的画,不用急着收尾,因为最好的景致,就在落笔的每一刻里。
墨干时,雪果然停了。暮椿小心地把画卷起来,用红绳系好。林瑜拎着布包,里面还剩两块糖糕,是给李大爷的孙媳妇带的。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串,像根没断的线。
阳光穿过雪云照下来,落在画轴上,红绳闪着细碎的光。林瑜忽然想起画里的小影子,忍不住笑了:“下次画雪景,把你也画进去,就画你磨墨的样子。”
暮椿低头看她,眼里的光比阳光还暖:“好啊,再画只猫,蹭你的棉袍。”
巷口的老槐树在雪后显得格外清瘦,枝桠上的雪偶尔落下来,“扑簌簌”的,像谁在轻轻鼓掌。远处传来李大爷家的鞭炮声,零星的脆响混着孩子们的笑,把这冬阳里的日子,炸得甜丝丝的,像块刚咬开的糖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