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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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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檐下的灯笼
腊月廿三的风带着哨音刮过巷口,暮椿踩着薄雪从木匠铺回来,怀里揣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进门时带起的寒气让炭盆里的火星跳了跳。林瑜正站在凳上,踮脚往门框上钉灯笼钩,红绸布做的灯笼垂在手里,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小心点。”暮椿伸手扶了把她的腰,指尖触到棉袄下温热的皮肤,像碰着团暖烘烘的棉絮。林瑜往下缩了缩,手里的灯笼却晃得更厉害,绸布擦过门框上的旧钉子,勾出道细口子。
“哎呀。”她轻呼一声,从凳子上下来,捧着灯笼看那道破口,嘴角往下撇,“刚扎好的,还没挂一天呢。”灯笼是她前儿跟张婆婆学的,竹骨扎得歪歪扭扭,红绸上绣的“福”字歪得像个笑哈哈的娃娃,此刻破了道缝,倒像是娃娃咧开了嘴。
暮椿把怀里的油纸包往桌上一放,解开绳结,露出个新做的灯笼架,竹条削得溜光,弯成圆润的弧线,比林瑜扎的周正多了。“早上路过木匠铺,李师傅说你去借过竹条,猜你是要做这个。”他拿起那盏破灯笼比了比,“拆了红绸换上,保准比原来的精神。”
林瑜眼睛亮起来,指尖划过光滑的竹架,竹皮上还留着淡淡的松香:“你怎么知道我要补灯笼?”
“闻着你手上的浆糊味就猜着了。”暮椿笑了笑,拿起剪刀把破灯笼的红绸小心拆下来,“张婆婆说你昨儿熬浆糊烫了手,我去药铺给你买了管獾油。”他从兜里摸出个小瓷瓶,塞到林瑜手里,瓶身还带着他体温的暖。
林瑜捏着瓷瓶,指尖有点发烫。前儿熬浆糊时确实被溅了点热水,她没吭声,只悄悄在冷水里泡了泡,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这点小伤,哪用得着獾油。”她嘴硬着,却把瓷瓶往兜里塞得紧紧的,像藏了块暖玉。
两人凑在桌边缝灯笼,林瑜穿针引线,红绸在新竹架上慢慢缠紧,暮椿在旁边帮忙扶着架子,偶尔提醒她“左边再拉重点,不然会歪”。炭盆里的火“噼啪”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剪影画。巷口传来卖糖瓜的吆喝声,“糖瓜粘,灶王粘”,带着点甜腻的调子,把年味儿烘得更浓了。
“灶王爷画像买了吗?”林瑜忽然抬头问,针尖差点扎到手指。“张婆婆说今晚得送灶,得用糖瓜把灶王爷的嘴粘住,免得他上天说坏话。”
“买了,在柜台上呢。”暮椿往灶房那边努努嘴,“还买了你爱吃的芝麻糖,比糖瓜软,粘不住嘴也没关系,咱自己吃着甜。”他说着,从兜里摸出块芝麻糖,掰了半块塞到林瑜嘴里,甜香混着芝麻的脆,在舌尖漫开来。
林瑜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就知道吃。”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她低头继续缝灯笼,忽然发现红绸上绣的“福”字旁边,被暮椿悄悄补了个小小的箭头,正对着“福”字的点,像只展翅的小蝴蝶。
“你什么时候绣的?”她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袖口沾着点竹屑,蹭在她手背上有点痒。
“刚你低头咬线的时候。”暮椿的耳尖有点红,“看着空着块地方,就顺手绣了两针,不好看你就拆了。”
“才不拆。”林瑜把灯笼举起来看,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红绸透亮,那只小蝴蝶像要从布上飞出来似的。“比我绣的好看多了,就当是你给灶王爷的添头。”
送灶的时候,暮色已经漫进院子。林瑜把糖瓜摆在灶台上,暮椿点了三炷香,两人对着灶王爷的画像作揖,烟雾缭绕里,林瑜偷偷看他,发现他闭着眼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
“你说灶王爷会不会嫌糖瓜太硬?”她小声问,怕惊扰了神仙。
“他要是敢嫌,”暮椿把芝麻糖往她手里塞了块,“咱就用这个贿赂他,软乎乎的,准保他在天上多说好话。”
林瑜被他逗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灯笼终于挂好了,风一吹,红绸轻轻摆,那只小蝴蝶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在跟着风跳舞。暮椿搬了两张竹椅放在灯笼底下,拉着林瑜坐下,炭盆端过来放在中间,暖烘烘的热气裹着两人。
“明天去赶集不?”林瑜剥着橘子,把橘瓣递给他,“得□□联和福字,还有你说的那挂小鞭炮。”
“去,”暮椿接过橘瓣,汁水溅在嘴角,“顺便给你扯块红布,做件新棉袄,你那件袖口都磨破了。”
“不用,去年的还能穿。”林瑜摆手,却想起前儿在布庄门口,她盯着块绣着梅枝的红布看了好一会儿,被他撞见了。
暮椿没再争,只把剥好的橘子瓣堆在她手心里:“那就买两串糖葫芦,红艳艳的,看着就喜气。”
灯笼的光落在林瑜脸上,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画室门口看她调色,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那时谁能想到,现在会一起坐在灯笼底下,数着过年的日子呢。
“暮椿,”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雪,“你说年后,咱们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做个小画室好不好?我想画咱们的灯笼,还有……”她顿了顿,“还有你做的酱缸。”
暮椿的心跳漏了一拍,炭盆里的火星正好炸开个小火花,映得他眼底亮堂堂的。“好啊,”他说得干脆,“明天赶集就买些石灰,先把墙刷白了,再请李师傅打个画架,就放在窗底下,阳光正好照在画布上。”
他说着,伸手把林瑜往身边拉了拉,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像两块贴紧的年糕。檐下的灯笼轻轻转,把红影投在雪地上,像铺了层会动的红毯。卖糖瓜的吆喝声远了,巷子里渐渐静下来,只有炭盆的轻响,和两人心照不宣的呼吸声,缠在一起,比芝麻糖还甜。
林瑜忽然想起张婆婆说的话:“日子就像这灯笼,得有人提着,有人扶着,才能亮得久。”她抬头看暮椿的侧脸,灯笼光在他轮廓上淌,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红色。她想,原来这就是提着灯笼的感觉啊,暖烘烘的,一点都不怕黑。
“冷不冷?”暮椿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带着他体温的暖意裹住了她。“不冷就再坐会儿,冷了咱就进屋。”
林瑜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棉袄上淡淡的松香味——那是他做灯笼架时沾的。“再坐会儿吧,”她轻声说,“灯笼还没看够呢。”
是啊,怎么看得够呢。这灯笼里,有他补的蝴蝶,有她绣的福字,有炭盆的暖,有糖瓜的甜,还有往后日子里,数不完的、亮堂堂的盼头。风又起了,灯笼晃得更欢,把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团,在墙上慢慢摇,像首没唱完的年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