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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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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青石板上的墨痕与梅间风信
暮春的雨总带着点缠绵的劲儿,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把院角新栽的绿萼梅苗洗得愈发青翠。林瑜趴在窗边数梅叶,数到第七片时,指尖忽然触到窗棂上的湿痕——暮椿昨夜修窗缝时留下的木屑还粘在上面,混着雨水泡成了浅褐色,像幅迷你的山水皴法。
“在数什么?”暮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从雨里回来的潮气,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水汽顺着纸角往下滴,“张婆婆给的新茶,说是明前的碧螺春,用雨水沏才够味。”
林瑜转身时带倒了窗边的砚台,墨汁溅在青石板上,晕出朵不规则的云。她慌忙去扶,却被他按住手:“别动,这墨痕倒像幅写意画。”他蹲下身,指尖在湿墨边缘轻轻划了道弧线,“你看,添几笔就是远山。”
林瑜凑过去看,果然见那团墨在他指尖下渐渐有了层次,雨珠落在上面,晕开的纹路竟真像层峦叠嶂。她忽然笑出声:“昨天你给梅树挂牌时,墨汁也滴在石板上了,像只歪头的小麻雀。”
“那是故意画的,”暮椿挑眉,从怀里掏出块素布,小心翼翼擦去她袖口沾的墨点,“给绿萼梅挂牌时,你说‘瑜’字要带点飞白才好看,我手一抖,可不就多了个小尾巴。”
说起挂牌,林瑜忽然想起什么,拉着他往梅树那边跑。绿萼梅的枝干上,“瑜”字牌旁边多了串红绳,系着三颗圆润的青梅——是她昨天在巷口的老梅树上摘的,还带着绒毛。“好看吗?”她仰着脸问,雨丝落在她鼻尖上,亮晶晶的。
暮椿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雨珠,指尖触到她耳后时,两人都顿了顿。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好看。”目光却没落在青梅上,落在了她被雨打湿的睫毛上,像沾了晨露的蝶翅。
雨势渐大,两人躲进廊下的茶棚。暮椿生了盆炭火,铁壶在火上咕嘟作响,茶香混着炭火的气息漫开来。林瑜翻开新得的画谱,忽然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看这折枝梅的画法,是不是和咱们院角那株老梅的姿态很像?”
暮椿凑过去看,肩膀不经意间碰到她的,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往两边挪了挪,又悄悄凑回来。画谱上的梅枝遒劲,花瓣用的是没骨法,晕染得极淡,倒像雨里看梅,朦胧里藏着股清劲。“确实像,”他指尖点在画谱边缘,“不过老梅的枝干更歪些,去年冬天被雪压断过一节,那道疤反而添了气势。”
“就像人身上的疤?”林瑜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他的下巴,“你左眉骨那道,是小时候帮李大爷追偷鸡贼被石头划的,现在看来倒像道天然的剑眉。”
暮椿的耳尖红了,伸手去够铁壶,掩饰般地往茶杯里注水:“喝茶。”沸水冲开茶叶,碧色的叶芽在水里翻卷,像极了她方才数梅叶时,指尖划过窗棂的弧度。
雨停时,石板路上积了些水洼。林瑜踩着水洼往前走,忽然被他拽住手腕:“慢点,石板滑。”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双布鞋,“新做的,鞋底纳了防滑纹,张婆婆说雨天真用得上。”
布鞋是用靛蓝粗布做的,针脚密密麻麻,鞋头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林瑜低头看着鞋,忽然想起前夜他房里的灯亮到半夜,当时以为他在打磨木工工具,原来是在纳鞋底。“你怎么不叫我帮忙?”她声音有点闷,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
“想给你个惊喜,”暮椿挠挠头,把鞋往她脚上套,“你针线活比我好,怕你嫌我缝得丑。”鞋刚套上,林瑜就往前跑了两步,转身朝他笑:“不丑!比我上次给你补的袜子好看多了!”
暮椿看着她在石板上蹦跳的背影,青布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沾在裤脚,像撒了把碎星子。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也是这样个雨天,她抱着画夹站在巷口,布鞋沾满泥浆,却眼睛亮晶晶地说“这雨里的梅树太好看了,不画下来要后悔一辈子”。
那时他还觉得这姑娘有点傻,雨天不躲雨反而往泥里钻。直到后来看她画的雨梅图,墨色里透着股湿漉漉的劲儿,才懂她那句“雨打花瓣的颤动感,晴天是画不出来的”。就像现在,她踩水洼时的笑声,比檐角的风铃还脆,这声儿,晴天里听不到。
“暮椿!快来!”林瑜在院角招手,手里举着片梅叶,“你看这叶尖的露珠,像不像你给梅树挂牌时,墨汁上的光?”
暮椿走过去,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翠绿的叶尖悬着颗水珠,阳光穿过去,折射出细碎的彩光,倒真像他用的那锭松烟墨,磨到浓时泛着的莹光。“像,”他轻声说,“还像你画谱上没干的墨痕。”
林瑜忽然踮脚,把那片梅叶往他鼻尖上贴:“那给你沾点‘墨香’。”水珠顺着他的鼻梁滑下来,凉丝丝的,逗得他猛地偏头,却不小心撞到她的额头。两人捂着额头后退,看着对方发红的额头,忽然都笑了起来。
笑声惊飞了梅树枝上的麻雀,扑棱棱掠过青石板,留下几点墨色的粪痕。林瑜指着那痕迹笑:“你看,连麻雀都知道给咱们的‘远山图’添笔呢!”
暮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石板上的墨痕经雨水冲刷,本就像远山,此刻添了几点雀粪,倒真像山间的村落。他忽然拉起她的手:“去拿画纸,我教你用炭笔拓这石板上的墨痕,比画谱上的清楚。”
两人蹲在青石板旁,林瑜扶着纸,暮椿握着她的手,炭笔在纸上轻轻擦过。拓到一半,林瑜忽然说:“你看这拓痕的边缘,像不像你给绿萼梅绑的红绳?”暮椿低头,果然见纸上映出的墨色边缘,和红绳的螺旋纹有些相似。
“像,”他喉结动了动,“还像你绣帕上的缠枝纹。”林瑜的脸腾地红了,那缠枝纹是她偷偷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只敢在他生日时塞给他,没敢说那是“永结同心情”的纹样。
拓完时,夕阳正好穿过梅枝,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拓纸上,像给那幅“远山图”添了两个依偎的人影。林瑜看着影子,忽然说:“等老梅树开花了,咱们就在这青石板上摆宴席,请张婆婆来教我做梅酱,让李大爷评评咱们的拓片,好不好?”
“好,”暮椿应着,指尖拂过拓纸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再请小满来,让她用我新做的小锯子,给咱们锯梅枝当筷子。”
“那得让她先练半年,别把你做的锯子锯断了。”林瑜笑着捶了他一下,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有些粗糙,带着做木工活留下的薄茧,却暖得像炭盆里的火。
青石板上的墨痕渐渐干了,留下浅灰色的印记,像把春天的雨、檐下的风、梅叶的露,还有两人撞红的额头,都封进了这道痕迹里。林瑜看着那痕迹,忽然觉得,所谓的日子,或许就是这样——不用刻意描画,只需并肩走着,踩过同一片水洼,拓下同一块石板,墨痕里自然就藏了彼此的影子。
暮色漫上来时,暮椿去收晾在廊下的木工工具,林瑜则把拓片小心地夹进画谱。风吹过梅树梢,新抽的枝桠轻轻晃动,把影子投在拓片上,像给那对依偎的人影,又添了层朦胧的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