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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   第八十五章:竹榻上的月光与未说尽的絮语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下得缠绵,把院角的青竹洗得愈发翠色逼人。暮椿在廊下搭了张竹榻,竹片被雨水浸得发亮,他铺了层蓝印花布垫,又往角落塞了个荞麦枕——林瑜总说竹榻太硬,枕着这个能舒服些。

      “过来歇会儿?”他朝檐下的林瑜招手,手里正用砂纸打磨一根新削的竹簪,竹屑簌簌落在青砖上,像撒了把碎玉。

      林瑜刚把晒好的绣线收进木匣,闻言抱着匣子走过去,在竹榻边坐下。雨丝顺着廊檐往下淌,织成道透明的帘,把远处的稻田笼在雾里,只剩片朦胧的金。她指尖划过竹榻的纹路,忽然笑了:“这竹片削得比上次匀多了,没再被篾刀划到手吧?”

      暮椿动作一顿,耳尖微微发烫。前阵子赶工做竹筐,不小心被篾刀划了道口子,林瑜发现时眼圈都红了,拿着药粉边骂他毛躁边往伤口上撒,力道重得像在撒盐,眼泪却掉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

      “早好了。”他把打磨光滑的竹簪递过去,簪头刻着朵半开的玉兰,花瓣边缘还留着点浅黄的痕迹——是林瑜教他用柘木汁染的,说这样更像晨露没干的样子。“试试合不合手。”

      林瑜接过簪子,冰凉的竹面贴着掌心,簪头的玉兰刚好抵在虎口,尺寸掐得刚刚好。她知道,他定是趁她夜里绣活时,偷偷量过她常用的那支银簪。“比镇上银铺打的还称手。”她把簪子别在发髻上,发间立刻漫开淡淡的竹香。

      暮椿的目光落在她鬓角,那里还沾着点绣线的金粉,是早上绣“金玉满堂”纹样时蹭到的。他伸手想拂掉,指尖快碰到时又缩了回去,转而拿起竹榻边的蒲扇,轻轻往她这边扇风:“刚收的线别受潮了,我把匣子放窗台上晾晾?”

      “不用,”林瑜按住木匣,“这木匣是你用老樟木做的,防潮着呢。”她打开匣子给暮椿看,里面的绣线按色号排得整整齐齐,最上层躺着块没绣完的帕子,上面用金线绣了半只凤凰,翅尾还沾着点银粉,“打算绣完给张木匠的女儿当嫁妆,他说新娘子喜欢热闹的纹样。”

      暮椿凑近看,帕子边角用青竹纹勾了圈边框,是他教她的简笔技法——上次他做竹篮时,她蹲在旁边看,忽然说“竹节的弧度像极了书法里的‘捺’”,两人就着月光琢磨了半宿,把竹纹化成了绣线里的笔触。

      “凤凰的尾羽要不要加道竹青?”他用指尖点了点帕子上空缺的位置,“上次在画谱上见的,用渐变的绿衬着金,像凤凰落在竹梢上。”

      林瑜眼睛一亮,立刻从匣子里抽出支竹青色的绒线:“你怎么不早说?我正愁这里太空呢。”她拈起绣花针,银亮的针尖穿破布面,竹青与赤金在帕子上缠绕,真像凤凰的尾羽扫过竹枝,带起串颤动的光。

      暮椿没再说话,就坐在竹榻边看她绣。雨打竹叶的声音沙沙的,混着她穿针时线轴转动的轻响,像支温柔的调子。他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也是这样的雨天,林瑜趴在桌前绣重阳糕纹样,绣着绣着就睡着了,鼻尖还沾着点雄黄粉。他当时不敢惊动,就坐在旁边给她扇了半宿的扇,看烛火在她睫毛上跳了半宿的舞。

      “饿了没?”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静,“灶上温着莲子粥,加了点你爱吃的桂花。”

      林瑜抬头时,针脚刚好收在凤凰的眼尾,一颗用朱砂点的眼珠,在昏暗中亮得像颗小太阳。“刚想跟你说呢,”她放下针,指尖在帕子上按了按,“早上泡的桂花是后山摘的,比去年的香。”

      暮椿去厨房端粥时,林瑜把帕子小心翼翼地铺在竹榻上。雨已经小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刚好落在凤凰的翅羽上,竹青色的绒线泛着层朦胧的光,像沾了夜露。她忽然发现,暮椿刻竹簪时故意留的那点柘木黄,竟和凤凰的眼珠颜色隐隐呼应——他总说自己不懂绣活,却把心思藏在这些细枝末节里。

      “慢点儿喝,烫。”暮椿把青瓷碗递过来,碗沿还沾着点桂花碎。林瑜吹了吹,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甜香混着莲子的清,刚咽下去,就见暮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炸得金黄的藕盒。

      “张婶上午送来的,知道你爱吃这口。”他把藕盒往她面前推了推,自己则拿起另一碗粥,小口喝着。林瑜咬了口藕盒,外酥里嫩,馅料里的香菇丁切得细碎,是她偏爱的口味——张婶家的藕盒向来放笋丁,定是暮椿特意交代换的。

      “对了,”林瑜忽然想起什么,从木匣底层翻出个小布包,“前几天去镇上,见布庄有批苏绣的金线,比咱们平时用的亮,给你做新冬衣时,在领口绣圈竹纹吧?”她展开布包,金线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像揉碎的星子。

      暮椿的手指摩挲着碗沿,忽然低声道:“下月初三是我生辰。”

      林瑜愣了下,随即笑了:“知道,早备着礼呢。”她故意卖关子,把布包收起来,“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暮椿也不追问,只是把她没喝完的粥端过去,几口喝完。他知道林瑜的性子,说要惊喜,就定是费了心思的。去年他生辰,她熬夜绣了个竹纹荷包,针脚密得像竹篾编的,他揣在怀里三个月,连洗都舍不得,最后被汗水浸得发了深褐,反而更像老竹的颜色。

      雨停时,竹榻上已经落了层薄薄的月光。林瑜靠在暮椿肩上,手里还捏着那支竹簪,簪头的玉兰蹭着他的衬衫,留下点浅黄的印子。“你说,”她轻声问,“等这竹榻被雨打旧了,咱们再换张新的,好不好?”

      暮椿低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到股淡淡的皂角香——是她新换的洗发膏,他特意在杂货铺排队抢的,听说加了竹露,洗出来的头发会带着青竹的味道。“不用换,”他说,“旧了才好,竹纹里会藏着咱们说过的话,下雨时躺上来,说不定能听见去年的雨声。”

      林瑜被他逗笑,伸手去挠他的胳肢窝,却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带着竹屑的糙,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把她的手指裹得严严实实。“别闹,”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发沉,“竹榻晃,摔下去要磕着。”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着月光数竹榻的竹片。一片,两片,三片……数到第十七片时,林瑜忽然说:“张木匠嫁女儿那天,我想穿你做的那件竹青色长衫。”

      暮椿的手指紧了紧:“我再改改袖口,你穿会有点宽。”

      “不用改,”她仰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眼里,像盛了两汪清泉,“宽点才好,能把你的味道裹在里面。”

      暮椿忽然俯身,轻轻吻在她的额角,像落下片竹影。竹榻轻微地晃了晃,竹片摩擦的轻响混着两人的呼吸,比雨声还缠绵。他想起早上打磨竹簪时,不小心刻歪了玉兰的一片花瓣,当时还懊恼了半天,此刻却觉得,有点瑕疵才好,像极了此刻漏在她发间的月光,不那么圆,却刚好照亮她笑起来的梨涡。

      “生辰礼要是不好,”他贴着她的耳垂轻声说,“我就把这竹榻拆了,重新给你做个带雕花的。”

      林瑜笑着推他:“才不会不好。”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塞进他手心,“先给你看个角儿。”

      锦囊是用竹青色的绒布缝的,抽绳上串着颗小小的竹珠,是暮椿去年给她做竹篮时剩下的边角料。暮椿捏着锦囊,指尖能摸到里面硬硬的轮廓,像枚印章。

      “猜是什么?”林瑜的声音带着笑。

      他故意猜错:“竹制的哨子?”

      “不对。”

      “刻了名字的竹牌?”

      “再猜。”

      暮椿把锦囊凑到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墨香。他忽然笑了:“是你刻的印章吧?上次见你在练篆书,写的是我的名字。”

      林瑜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月光顺着竹榻的缝隙淌下来,在她发间织了层银纱,那支玉兰竹簪在光里轻轻晃动,像朵会呼吸的花。

      后来那枚印章被暮椿盖在所有他做的竹器上,青竹色的印泥拓在竹面上,是“暮椿”两个字,笔锋里藏着林瑜绣线般的柔。而那张竹榻,真的没被换掉,每年秋天第一场雨过后,两人都会躺在上面数竹片,数到第十七片时,暮椿总会吻她的额角,像在数一段永远数不完的时光。

      竹榻的竹纹里渐渐积了些灰尘,混着偶尔掉落的绣线、竹屑、桂花碎,像把所有的日子都腌成了坛好酒,越陈越香。林瑜常说,这榻上的月光比别处的软,暮椿知道,不是月光软,是身边的人,把日子焐得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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