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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   第八十六章:染坊的青与灶间的暖

      霜降过后,风里带了层扎人的凉意。暮椿推着独轮车往镇西头的染坊去,车斗里装着捆新伐的青竹——老周掌柜说,用这种三年生的南竹煮水,染出的靛蓝能透着点玉色,林瑜念叨了半个月想要块这样的布做冬衣。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轱辘”声,惊飞了檐下的几只麻雀。暮椿拢了拢衣襟,袖口沾着点竹屑,是早上劈竹时蹭上的。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云层压得低,像是要落雪,心里盘算着得赶在关门前把布取回来,不然林瑜定会念叨他办事拖沓。

      染坊的木招牌在风里吱呀作响,“周氏染坊”四个字被熏得发黑,却透着股踏实的老味道。老周掌柜正蹲在门口翻晒染好的蓝布,见暮椿来,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来得巧,刚出缸。”

      暮椿把竹捆卸在墙角,跟着老周进了坊内。一股浓重的靛蓝气息扑面而来,混着草木灰和米酒的酸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几口大染缸并排立着,缸沿结着层青黑色的垢,像凝固的夜空。最里面那口缸上搭着根木杆,林瑜要的那块布正浸在缸里,蓝得发暗,像沉在水底的星。

      “用你带来的竹水煮了三个时辰,”老周用长杆把布勾起来,水珠顺着布面滚落,在地面晕开片深色的渍,“过两遍清水,晾上三天,颜色就活了。”

      暮椿看着布在风里轻轻晃,蓝得像初秋的天,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林瑜做的桂花糕,用油纸包了三层,还带着点余温:“周婶在家吗?让她尝尝这个,林瑜新学的方子。”

      老周接过纸包,眼里笑出了褶:“你这小子,每次来都不空着手。你家林瑜也是,上回送的绣样,我那小孙女天天揣在怀里,说要学绣花。”他往缸里撒了把石灰,水面立刻泛起层白沫,“说起来,你俩的婚事,也该定了吧?”

      暮椿的耳尖腾地红了,伸手挠了挠头。上次来取布,老周就问过这话,当时他支支吾吾没答上来。可今早出门时,他看见林瑜在窗台上摆了对红烛——那是前几日镇上娶亲时,她捡回来的,洗得干干净净,烛身上的囍字还留着点金粉。

      “想等她把那幅《松鹤图》绣完,”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发紧,“她说,绣完就……”

      “就什么?”老周故意逗他,手里的长杆在缸里搅出圈涟漪。

      “就……就跟我走。”暮椿的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染布上。那布被风一吹,竟有点像林瑜裙摆的弧度,上次她穿蓝布裙去后山采野菊,裙摆扫过草叶,也是这样轻轻晃。

      从染坊出来时,天果然飘起了雪籽,打在脸上有点疼。暮椿把布搭在独轮车上,用草绳捆牢,又往车斗里垫了层稻草——林瑜总说他骑车太颠,垫点草能稳些。

      刚拐过街角,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巷口,披着件灰布斗篷,手里攥着个竹篮。暮椿心里一暖,加快了脚步。

      “怎么来了?”他停下车,看见林瑜的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点白,像落了层霜。

      林瑜把竹篮往他怀里塞,里面是个瓦罐,裹着厚厚的棉布:“给你带的热汤,萝卜炖骨,我炖了一早上。”她的目光落在车斗的布上,眼睛亮了亮,“颜色真好,比上次那块蓝得透。”

      暮椿掀开棉布,罐口冒出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浓郁的肉香。他舀了勺汤递到林瑜嘴边,看着她小口抿着,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伸手用拇指擦掉,指腹蹭过她的皮肤,烫得像被烛火燎了下。

      “周掌柜问……问咱们什么时候办事。”他忽然说,眼睛盯着瓦罐里的萝卜,不敢看她。

      林瑜的动作顿了顿,汤勺在罐沿轻轻磕了下。她从斗篷里掏出个小布包,塞到暮椿手里,声音比雪籽还轻:“这个……你收着。”

      布包里是对鞋垫,用靛蓝布做的底,上面绣着缠枝莲,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布纹。暮椿捏着鞋垫,软乎乎的,还带着点体温,像是刚从她怀里掏出来的。

      “前儿去庙里求的,”林瑜的声音更低了,“和尚说,绣这个能保平安。”她顿了顿,忽然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染坊的靛蓝还亮,“《松鹤图》还差只鹤的翅膀,绣完……绣完就不绣了。”

      暮椿没明白,追问:“为什么不绣了?”

      “笨死了。”林瑜笑着推了他一把,指尖却勾住了他的袖口,“不绣了,就给你做新鞋、缝棉袄,给你……给咱们的家绣门帘。”

      雪籽落得更密了,打在独轮车的木板上,发出沙沙的响。暮椿忽然把林瑜拽进怀里,斗篷裹住两人,染布的靛蓝气息混着汤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能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是他特意买的竹露款。

      “那红烛,我看见了。”他说,声音闷在她的斗篷里。

      林瑜的肩膀颤了颤,往他怀里缩得更紧:“看见就看见呗。”

      “初三我生辰那天,”暮椿的手按在她的后颈,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咱们请周掌柜和张婆婆来家里吃饭吧。”

      “嗯。”林瑜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我做你爱吃的笋干烧肉,还要……还要蒸两屉寿桃。”

      暮椿笑了,胸腔的震动传到林瑜的耳里,像小时候听的拨浪鼓。他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下,尝到点雪的凉,还有她发间的竹香。

      独轮车往回走时,雪籽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林瑜坐在车斗里,腿上盖着那块刚染好的蓝布,手里捧着瓦罐,小口喝着汤。暮椿推着车,脚步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响。

      “慢点儿,”林瑜拽了拽他的衣角,“别摔着。”

      “摔不着,”暮椿回头看她,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你坐稳了,这布得晾在屋里,别冻着。”

      “知道啦,”林瑜把布往怀里拢了拢,“对了,刚才路过布庄,看见有批红绸,颜色正得很。”

      暮椿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热汤烫了下,暖得发胀。他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声,声音在雪地里传得很远。

      回到家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暮椿把布挂在堂屋的横梁上,蓝得像块凝固的天。林瑜去灶房热汤,火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她忙碌的影子。他忽然想起老周的话,转身往镇上跑——得去把那对红烛买下来,林瑜捡的那对,烛芯好像有点歪。

      雪越下越大,把屋檐染成了白。灶房里,林瑜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鬓角别着支竹簪,是暮椿前几日刻的,簪头的梅花沾了点雪,倒像开了朵真花。她摸出藏在灶台下的木盒,打开来看,里面是枚银戒指,戒面刻着片竹叶,是她攒了三个月绣活钱买的,本来想等暮椿生辰时给他个惊喜。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瑜赶紧把木盒藏回灶膛后。暮椿推门进来,身上落满了雪,手里却紧紧攥着个纸包,冻得发紫的手打开纸包,里面是对红烛,烛身锃亮,囍字闪着金粉的光。

      “买……买了新的。”他喘着气,睫毛上的雪化成了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比你捡的那对……直。”

      林瑜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笑出了声,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她走过去,用围裙给他擦脸,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耳朵,像摸着块玉。

      “傻不傻?”她哽咽着说,“雪这么大,跑出去干什么。”

      暮椿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揣,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他低头,看见灶台上炖着的汤还在冒泡,萝卜的甜混着肉香,在满是雪意的屋里漫开,像个温柔的拥抱。

      “不傻,”他说,目光落在横梁上的蓝布,“等布干了,给你做件新棉袄,里子用兔毛的,你总说冷。”

      林瑜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块大柴,火光“轰”地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着,像幅没绣完的画。横梁上的蓝布在风里轻轻晃,蓝得像他们初见时的那片湖,像他刻在竹簪上的月光,像往后无数个冬夜里,灶间永远暖着的那锅汤。

      雪还在下,染坊的靛蓝气息混着灶间的暖,在屋里慢慢酿着,像坛要埋进岁月里的酒,只等开春时开封,便会溢出满室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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