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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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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春灌时节的木犁与情书
暮春的雨总带着股黏糊劲儿,下了三天还没停,田埂上的泥都泡得发涨,踩一脚能陷到脚踝。暮椿扛着木犁往田里走,裤脚卷到膝盖,泥水顺着小腿往下淌,在身后拖出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慢点儿!”林瑜拎着竹篮跟在后面,篮里是刚蒸好的玉米饼,用棉布盖着,还冒着热气,“刚开春就这么拼,仔细累着腰。”
暮椿回头笑了笑,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滴,眼神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再不翻地,秧苗该误了时节。你留着歇着,我一个人来就行。”
“歇着?看你把犁头都快扛歪了,逞什么能。”林瑜快步追上,伸手扶了把木犁的扶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子,糙得像砂纸,“昨儿夜里就听见你翻身,是不是腰又疼了?”
暮椿没吭声,只是把犁头往泥里按了按,借着雨势往下压。木犁插进湿软的田垄,发出“噗”的闷响,带着股破土的腥气。他弓着背往前挪,每一步都像在跟土地较劲,脊梁骨在湿透的粗布褂子底下绷得笔直,像根快被拉断的弓弦。
林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秋收时,他也是这样在田里忙,最后累得在谷堆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把镰刀。她当时偷偷给他盖了件棉袄,结果被他翻身压皱了衣角,心疼了好几天。
“过来歇会儿。”她把玉米饼往他手里塞,棉布掀开的瞬间,热气混着甜香冲散了雨气,“先垫垫肚子,我替你扶会儿犁。”
暮椿啃着饼,眼睛却盯着田垄:“你哪会用这个?别把犁头弄歪了。”
“小瞧人是吧?”林瑜抢过木犁扶手,学着他的样子往下压,犁头果然歪了,在泥里划出道斜痕。她脸一红,却梗着脖子说,“这不还没试过嘛,多练两次就会了。”
暮椿笑得咳嗽起来,伸手替她把犁头扶正,掌心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了下,猛地缩回手。雨丝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当,织成层薄薄的纱。
“我教你。”他站到她身后,手环住她的腰,带着她的手往泥里按犁头,“身子往前倾,借着力气走,别跟土地犟……”
他的气息混着雨水和麦秸秆的味道,扑在林瑜耳后,她的耳朵瞬间红透了,手里的扶手差点脱手。木犁在两人的力道下慢慢钻进泥土,拉出条笔直的沟,泥水翻涌上来,溅了两人一裤腿。
“你看,这不就会了?”暮椿松开手,退到旁边,眼里的笑意比雨后天晴的日头还晃眼。
林瑜咬着唇没说话,只是扶着犁往前挪,动作虽然生涩,却再没歪过。暮椿蹲在田埂上啃剩下的玉米饼,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雨下得真好,把两人的脚印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
雨小些时,林瑜终于撑不住,扶着犁喘气。暮椿递过水壶,看着她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她:“这个,刚才忘了给你。”
油纸被雨水浸得有点潮,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字迹比平时工整了些,却还是带着他特有的歪扭:
“林瑜,今早看你往竹篮里塞饼时,辫子上沾了片油菜花,黄灿灿的,像你去年别在发间的那朵。那时候就想告诉你,比镇上首饰铺的金步摇好看十倍,可话到嘴边,又怕你笑我没见识。
“方才扶着你握犁,摸到你手腕上的红绳,想起你说这是娘给的,保平安。我昨儿去后山砍竹子,也给你编了根,用的是最韧的竹皮,泡过桐油,淋了雨也不会坏。放在你常坐的窗台上了,要是不喜欢……就当柴烧了吧。
“田里的土翻完,该种豆子了。你说要种青豆,说煮在粥里甜,我记下了。等豆子结荚时,我就用新收的麦粉给你做豆包,像你教我的那样,糖要多放两勺,陷要捏得鼓鼓的,免得你总说我小气。
“雨好像快停了,天边有光透过来。想起你说喜欢雨后的虹,等会儿要是出了虹,咱们就往山顶跑,听说站在虹底下许愿很灵。我许的愿是……算了,等虹出来再告诉你。”
林瑜捏着信纸,指尖把“算了”两个字摩挲得发皱。雨珠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把“金步摇”三个字泡得模糊,倒像她此刻发烫的眼眶。
“写的什么?”暮椿凑过来,有点紧张地挠挠头,“是不是太傻了?”
林瑜没回答,只是拉起他的手往山顶跑。泥泞的山路滑得很,两人摔了好几跤,却笑得停不下来。快到山顶时,雨果然停了,一道虹挂在天边,红橙黄绿青蓝紫,像条浸了水的彩绸。
“你许的愿是什么?”林瑜仰头看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暮椿看着她被虹光染亮的侧脸,声音比雨丝还轻:“我许的是……明年开春,把堂屋的窗棂换成雕花的,刻上你喜欢的缠枝莲。再请个木匠,打张新床,比现在的宽些,免得你总说翻身时挤着我。”
林瑜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捶他,却被他抓住手腕。他从怀里掏出根竹编的红绳,上面串着颗磨圆的青石子,正是她常去溪边捡的那种。
“戴上吧。”他把红绳系在她腕上,动作笨手笨脚,打了好几个结才系牢,“比你娘给的那个经造。”
虹渐渐淡了,山风带着新翻的泥土气吹过来。林瑜摸着腕上的竹绳,忽然想起信里的话,低头小声说:“豆包要放红糖,别放白糖,你总记混。”
暮椿笑着应好,眼里的光比虹还亮。远处的田里,木犁斜插在泥里,像个歪歪扭扭的标点,标在他们没写完的句子后面。而那些浸了雨的信纸,被林瑜小心翼翼地折成方块,塞进贴身的布兜,和她娘给的红绳贴在一起,慢慢焐干了。
傍晚回家时,林瑜在窗台上看到了那根竹编红绳的“双胞胎”——暮椿把另一根系在了自己手腕上,青石子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灶房里飘出玉米饼的香,暮椿正在生火,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她的影子慢慢靠在一起,像两株缠在一块的藤蔓,在春夜里悄悄扎根。
夜里,林瑜把信纸夹进那本《农桑要术》里,在“春灌”那一页的空白处,她用铅笔描了道小小的虹,旁边写着:“虹底下的愿望,我听见了。”字迹娟秀,却带着点藏不住的甜,像浸了蜜的青豆,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酿成了生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