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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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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檐下冰棱与灶上蒸糕
暮椿蹲在檐下敲冰棱,铁钎子凿在冻得梆硬的冰面上,发出“当当”的脆响。林瑜站在廊下看他,手里端着碗刚温好的米酒,白汽模糊了镜片——她开春后总说眼睛容易干涩,暮椿就托人从城里捎了副细框眼镜,此刻镜片上沾着点水汽,倒让她看东西时多了层朦胧的温柔。
“够了,别敲了。”林瑜扬声喊他,米酒碗在手里晃出细微波纹,“再凿下去,檐角该塌了。”
暮椿回头,鼻尖冻得通红,手里举着根足有半人高的冰棱,阳光透过冰面折射出虹彩,映得他眼睛发亮:“你看这冰,多透亮。”他说着,忽然把冰棱往地上一磕,碎成无数小块,像撒了满地的星星,“给你玩。”
林瑜笑着摇头,把米酒递过去:“先暖暖身子。”她指尖碰到他的手,冻得像块铁,忍不住往他手心里呵气,白雾在两人之间散开,“早上让你戴手套,偏不听。”
暮椿咕咚喝了大半碗米酒,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看得清晰。“戴手套没感觉,”他抹了把嘴,忽然抓起块碎冰塞进她衣领,“这样才有感觉!”
林瑜惊呼着躲开,镜片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暮椿!”她捡起地上的碎冰要扔回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怀里带了带。两人撞在廊柱上,米酒碗“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两瓣。
“你看你,”林瑜嗔怪着,却没推开他,只觉得他怀里的温度透过粗布褂子渗过来,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碗又被你摔坏了。”
暮椿低头,鼻尖蹭过她的眼镜片,带着冰碴的气息混着米酒香:“赔你个金的。”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枚银戒指,戒面嵌着块碎冰——正是他刚才敲下来的冰棱,被他用棉布裹着揣了半天,竟没化。
“你看,”他把戒指往她指头上套,冰碴硌得她指腹发麻,“这样就不会化了。”
林瑜的手指蜷了蜷,戒指卡在指节处。“傻子,”她笑着骂,眼眶却有点热,“冰化了会留下水痕的。”
暮椿却不管,固执地把戒指推到底,冰碴在体温下慢慢化成水,顺着指缝淌进袖口,凉丝丝的。“这样你就忘不了了,”他认真地说,“每次看到水痕,就知道我又惹你生气了。”
灶房里飘出甜香,林瑜早上和的面该发好了。她挣开他的手往灶房走,暮椿跟在后面,像条甩不掉的尾巴。“别跟着我,”林瑜回头瞪他,“去把院子扫了,雪化了一地泥,踩得到处都是。”
暮椿没动,只是靠在门框上看她。她系着蓝布围裙,正把发好的面团往面板上摔,白花花的面沾了她鼻尖一点,像只偷面吃的小老鼠。“林瑜,”他忽然说,“下个月初三,去趟镇上吧。”
林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干嘛?”
“李银匠说,上次的镯子你娘戴着松,我去让他改改。”他说着,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有圈浅红的印子,是上次他攥太紧留下的,“顺便……给你打个细点的。”
面团在林瑜手里揉得越来越圆,她忽然想起去年暮春,他背着她趟过涨水的河,她趴在他背上,听见他心跳比水声还急。“你那时是不是怕得很?”她忽然问,面杖在案板上敲出笃笃声。
暮椿挠了挠头:“怕你掉下去。”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怕你嫌我笨,连个人都背不稳。”
蒸笼冒起白汽,林瑜把揉好的糕坯摆进去,撒上把桂花。“小时候我娘总说,”她用布擦了擦蒸笼边缘,“蒸糕要大火上汽,急不得。就像……就像有些事,得慢慢熬。”
暮椿凑过来,帮她把蒸笼盖盖好,手却故意往她手背上蹭了蹭。“那我们就慢慢熬,”他说,“熬到头发白了,就坐在门口晒太阳,看你给我蒸一辈子糕。”
白汽从蒸笼缝里挤出来,带着桂花的甜香。林瑜忽然想起今早整理旧物,翻出他前年送她的那支木簪,簪头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桂花,当时她还笑他手笨,现在却每天都戴着。
“暮椿,”她掀开蒸笼盖,白汽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眼镜片,“你看这糕发得多好。”
暮椿没看糕,只看着她被白汽熏红的脸颊,伸手摘下她的眼镜,用袖口仔细擦着镜片上的水汽。“别总戴这个,”他说,“看久了伤眼睛。”
“那你以后别总惹我生气,”林瑜抢过眼镜戴上,忽然发现视野清晰了许多,他眼里的紧张看得一清二楚,“我就不用总瞪你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糕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暮椿拿起块刚凉透的桂花糕,递到她嘴边:“尝尝?”
林瑜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散开,忽然被他凑过来舔了舔嘴角。“有点烫,”他咂咂嘴,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不过甜。”
林瑜的脸瞬间红透,抓起块糕就往他嘴里塞:“吃你的!”
暮椿叼着糕,含糊不清地说:“明年开春,咱们在院里种棵桂花树吧。”他指了指院角的空地,“到时候摘了花,蒸糕、酿酒,什么都够了。”
林瑜看着他比划的样子,忽然想起他昨天在后山烧荒,回来时头发上沾着草籽,却兴奋地举着棵野桂花苗:“你看,活的!”那棵苗的根须都快干了,他却用自己的水囊小心浇着,像捧着稀世珍宝。
“傻样,”她笑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那棵苗要是活了,我就天天给你蒸桂花糕。”
暮椿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蒸笼的热气还没散尽,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幅被蒸汽熏得发暖的画。“林瑜,”他的声音闷闷的,“我以前总怕,怕你觉得我粗手笨脚的,配不上你。”
林瑜转过身,踮脚吻了吻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你看,”她举起带着水痕的手指,戒指上的冰已经化了,只留下圈淡淡的银印,“这样就很好。”
傍晚时,暮椿在院里劈柴,林瑜坐在灶门前添火,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缠在一起。暮椿忽然停下斧头,指着天边的晚霞:“你看那颜色,像不像你蒸糕时放的红糖?”
林瑜抬头,晚霞正烧得热烈,红得像团火。“像,”她笑着说,“比红糖还甜呢。”
暮色渐浓,蒸笼里的第二笼糕又熟了,甜香漫出灶房,和院里的柴火气息混在一起。暮椿把劈好的柴码成整齐的垛,林瑜端着刚出锅的糕走出来,递给他一块。
“烫!”暮椿咬了一口,却舍不得吐出来,烫得直哈气,眼里却满是笑意。
林瑜看着他,忽然觉得,所谓日子,大概就是这样。有冰棱的凉,有米酒的暖,有桂花糕的甜,还有他笨拙的温柔,一点点熬成浓得化不开的粥,在每个清晨黄昏,冒着热气等你尝一口。
她摘下手上的银戒指,冰已经完全化了,戒面却留下了细密的纹路,像天然的花纹。“你看,”她举给暮椿看,“化了也没关系,总会留下点什么的。”
暮椿握住她的手,把戒指重新戴回她指上,这次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留下的,都是最好的。”他说,掌心的温度慢慢焐热了那枚戒指,也焐热了这个渐冷的冬夜。
灶房的灯亮着,映着墙上贴的红剪纸,是暮椿托人剪的,上面是两个小人,一个举着冰棱,一个端着蒸笼,笑得眉眼弯弯。窗外的冰棱还在往下滴水,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像在数着他们的日子,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