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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 99 章 ...

  •   第九十九章:雨打芭蕉与未拆的信

      暮春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像林瑜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浸了水就沉甸甸地坠着,连风都吹不动。暮椿蹲在廊下修那把断了弦的二胡,松香末混着雨水落在青砖上,晕出小块深色的痕。林瑜坐在窗边翻晒药草,指尖捻着片紫苏叶,忽然说:“去年这时,你在后山给我摘的野草莓,酸得人牙都倒了。”

      暮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二胡的断弦被他用细铜丝接好,试拉时发出“吱呀”的涩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那不是野草莓,”他低头缠着铜丝,耳尖有点红,“是蛇莓,你偏说长得像草莓,非要往嘴里塞。”

      “还说呢,”林瑜笑着扔过去颗晒干的梅子,“你当时也没拦着,结果我吐了一下午,你蹲在灶房给我熬姜汤,把糖罐都倒空了,最后那汤甜得像蜜。”

      暮椿接住梅子塞进嘴里,酸意瞬间炸开,他却嚼得津津有味。“总比看你哭强,”他闷声说,“你一哭,我就想把那片蛇莓地刨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林瑜忽然想起什么,从樟木箱底翻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信封上的字迹被潮气浸得发蓝,是暮椿去年秋天出门采买时,托货郎捎回来的。当时她在坐月子(年初生了场急病,大夫说需静养如“坐小月子”),他怕信里的话让她劳神,只说“是些琐事”,直到今天翻晒旧物才找出来。

      “怎么当时不告诉我有信?”林瑜捏着信封,边角已经磨得发毛。

      暮椿的手指在二胡弦上滑了下,拉出个刺耳的音。“怕你惦记,”他含糊道,“不过是说镇上的事。”

      林瑜没信,拆开最上面一封,信纸带着淡淡的桐油味——是暮椿用桐油浸过防潮的。字迹比平时潦草,墨点溅得像星子:

      “林瑜,今日在镇上见着个卖花的老妪,篮子里的栀子开得正好,想起你说‘栀子香能醒神’,买了些插在瓷瓶里,托货郎带给你。别总靠窗坐,风硬,大夫说你得避着些。后院的南瓜该搭架了,等我回来弄,你别动梯子,摔着了我饶不了你。对了,张铁匠的儿子娶媳妇,我随了礼,那红布你留着,说不准以后能用——别笑我瞎想,我就是觉得,你穿红肯定好看。”

      林瑜的指尖划过“你穿红肯定好看”那行字,纸面被泪水洇出个浅痕。她想起去年深秋,暮椿回来时肩上扛着副新搭的南瓜架,裤脚沾着泥,手里却紧紧攥着个纸包,里面的栀子花瓣都压蔫了,他却笑得得意:“货郎说路上颠坏了,我重新给你摘了后院的野菊,也香。”

      第二封信里夹着片干枯的枫叶,叶脉上用炭笔写着小字:“今日路过咱们去年摘蛇莓的山坳,见着丛野蔷薇,开得比你种的月季艳。你总说‘花要栽在院里才叫家’,等我把篱笆扎好,就移栽几株回来,围着屋种一圈,开春能挡挡西晒。”

      林瑜忽然想起,暮椿去年冬天果然在院外围了圈竹篱笆,手指被竹片划破了好几道,她给她包扎时,他龇牙咧嘴地说“这点伤算什么”,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第三封信最短,只有两句话:“夜里梦到你把药碗打翻了,吓得我坐起来往回赶,快到村口才想起,你最乖,肯定乖乖喝药了。林瑜,等我。”

      “骗子。”林瑜笑着抹眼泪,却想起那天凌晨,她确实起夜时碰倒了药碗,碎片割破了手指,暮椿回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她缠着布条的手,什么都没说,默默蹲在灶房给她熬新的药,火光照着他紧绷的侧脸,她听见他低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是在骂自己没能早点回来。

      雨停时,暮椿已经把二胡修得差不多了,拉了段《雨打芭蕉》,调子有点涩,却比刚才顺了许多。林瑜把信按日期排好,放进个木匣子,摆在梳妆台上,正对着那瓶暮椿新插的栀子花。

      “你看,”她指着信里“红布”那句,“你早就想过这个了?”

      暮椿拉弦的手一顿,弦音戛然而止。“……随口写的。”他别过脸,耳根却红透了,“那红布后来做了你的褥子花边,不是挺好?”

      林瑜想起自己病中总出冷汗,暮椿不知从哪弄来块红绸,给她缝在褥子边缘,说“看着暖”。她忽然起身,从衣柜深处翻出件东西,往暮椿怀里一塞:“给你的。”

      是件新做的坎肩,靛蓝的粗布,领口绣着朵小小的蔷薇,针脚有点歪——她病中闲着绣的。暮椿愣了愣,抖开穿上,肩线有点窄,却合身得像量着做的。“你怎么知道我肩宽?”他摸着领口的蔷薇,声音有点哑。

      “猜的。”林瑜仰头看他,阳光正好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她睫毛上,“就像你猜我穿红好看,其实我也猜你穿靛蓝好看。”

      暮椿忽然把她往怀里带,二胡“哐当”掉在地上,他却不管,只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胡茬蹭得她有点痒。“林瑜,”他说,“等篱笆上的蔷薇开了,咱们就把那红布拿出来,做件新衣裳吧。”

      “做什么衣裳?”林瑜在他怀里蹭了蹭,闻着他身上的松香和雨水混在一起的味道,像晒透的木头。

      “嫁衣。”暮椿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给你的。”

      林瑜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琴弓狠狠刮过心尖。她想起那些信里的话,想起篱笆上悄悄抽出的蔷薇嫩芽,想起暮椿修二胡时专注的侧脸——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日子的褶皱里,像浸了水的蓝布衫,看着沉,拎起来抖抖,全是阳光晒过的暖。

      后院的南瓜藤不知何时爬上了新搭的架子,卷须缠着竹条,像两只交握的手。林瑜看着那抹新绿,忽然想起暮椿信里写的“花要栽在院里才叫家”,低头在他怀里笑出了声:“好啊,不过嫁衣得我自己绣,你得给我当帮手——就像你搭南瓜架那样,笨手笨脚也没关系。”

      暮椿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廊下的二胡还躺在地上,弦上沾着点松香,风吹过,仿佛又响起《雨打芭蕉》的调子,这次却流畅得很,像他们此刻的心跳,终于在雨停后,踩准了同一个节拍。

      木匣子里的信还在散发着淡淡的桐油香,最底下那封没拆的信,信封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写着:“等蔷薇开了,就给你拆这封。”林瑜摸着那太阳的轮廓,忽然明白,暮椿的每封信都没说“我爱你”,却把“日子”写成了最长情的告白——他说南瓜架,说篱笆,说红布,说的都是“我们”;他托货郎带栀子,带枫叶,带一句句琐碎的叮嘱,不过是怕这相隔的日子太凉,用念想给她焐着点暖。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却温柔得很,像在给这对相拥的人,哼一首没词的歌。暮椿低头,看见林瑜领口露出的银链,坠着枚小小的枫叶——是他第二封信里夹的那片,她找人镶了银边,戴了快一年了。他忽然觉得,修不好的二胡弦可以慢慢接,没说出口的话可以慢慢讲,只要身边有她,日子就像院角那丛野蔷薇,哪怕带着刺,也总会朝着阳光,开出热闹的花来。

      暮色漫进院子时,林瑜把最后一封信放进木匣,轻声说:“等蔷薇开了,咱们一起拆。”暮椿正在给南瓜藤绑绳,闻言回头,阳光穿过他的肩头,在她脸上投下片温暖的阴影。“好,”他说,声音里带着笑,“一起拆。”

      屋檐的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像在数着日子,又像在应和着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原来最好的时光,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两个人一起,把“等”字熬成“我们”,把“信里的话”过成“眼前的日子”,就像那架修了又修的二胡,弦或许还会断,但只要有人愿意一次次接好,就能一直拉下去,拉出属于他们的,带着松香和雨声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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