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启蛰，品物皆春》苹果醋醋

11、梦

　　“我去洗澡。”李化生将他的手掰开，走上楼，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抓住衣角。
　　“季心明，你放开。”李化生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拽走，又往上走了两步，还是被拉住了。

　　“我不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站在楼梯上，李化生只能看见低着头拽着他的季心明。
　　“那叫你什么？”李化生没有办法，只好拉着他往上走。

　　不然如此下去，这楼梯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完。
　　“就是不能叫名字。”季心明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喃喃道。
　　李化生注意到他的眼镜不见，那颗黑痣肆意地出现在他的眼角边。
　　但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那叫什么？”
　　李化生正准备上个阶梯，却被拽的纹丝不动。
　　“叫不对，不准走。”
　　两人正卡在二楼转弯时，李化生心中一紧，随便叫了几声。

　　“季先生？”
　　“不对。”
　　“明明？”
　　“不对。”

　　李化生眉头一皱，眼前这人实在是赖皮得很。
　　“宝宝？”

　　季心明身形怔了怔，李化生趁此刻立马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往上跑去。
　　刚到卧室门口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背后的人压得差点摔了一跤。

　　李化生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
　　季心明的脸不红，还跑得很稳。
　　就是偶尔有些不讲道理。

　　季心明嘴擦过他的左耳，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处，那片皮肤立马热了起来。

　　“自己去洗。”李化生将他扛到洗手间里面，让他站好，正准备帮他关上门却被拉住一同进了洗手间。
　　“帮我。”季心明乖乖地伸出双手，摆在他面前。
　　“我……”

　　李化生抿了抿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并且非常后悔刚才的自己不应该让他喝那么多。
　　他不敢抬头看季心明。
　　季心明只穿了一件长袖，李化生将衣服从他的腹部卷起，又从上面拽下来。

　　壮实而白皙的肌肉赫然出现在眼睛，甚至在白色灯光下有些刺眼。
　　是那种穿衣显瘦但其实没了衣物又显肌肉的身材。
　　李化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再一低头，目光凝滞在他剩余的布料上。

　　“还有。”
　　季心明指了指裤子。

　　李化生沉默半天，咬咬牙，只好将他转过身去，将那衣物放在一边，推着他往那大水池那边走。
　　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恒温洗澡水。

　　但季心明似乎还是不满意，他猛然转过身看着李化生。
　　对上那双眼睛，李化生不敢往下看。
　　只好平视周围。

　　“你怎么不来？”
　　季心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稍后。”李化生小声道。

　　“我要跟你一起。”季心明继续无理取闹。
　　“别闹了。”李化生皱了皱眉头。

　　季心明倒是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李化生看向季心明的手臂，很精壮，力气应该也很大。
　　李化生就和他僵持了近半分钟直到季心明打了个喷嚏。
　　他只好投降。

　　“好好好一起一起。”
　　“我帮你。”季心明正想要上手帮他，吓得李化生退了半步，却又被一把拉过。
　　“别动。”

　　季心明的手指掠过他的衣角，自下而上，不经意间擦过某处，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再反应过来时，季心明已经坐进水池之中乖乖地看着他。

　　“一起。”季心明盛情邀请他。
　　李化生红着脸也走了进去。

　　好在这里很大，完全能容纳两人。
　　“好好洗，不要过来。”李化生占据最远的一角，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季心明像是没听到一般，往他这边靠了过来。

　　李化生是理智的，他决不允许自己趁人之危，就算对面那个人是他的伴侣。

　　怀揣着“正义之心”的小花生，一生正气地推开神志不清的人，加速洗完了之后，随手拿了条布披上，又准备帮那神志不清的人洗。

　　好在神志不清的人已经摇摇晃晃，像是要入睡一般。
　　李化生走到他身后，给自己做好思想准备就，又在触碰到季心明肌肤的那一刻，心里那堵墙开始摇摇欲坠。

　　他的肌肤比想象的要柔软细腻，肩胛骨的位置还有一颗很黑的痣。
　　李化生的心已经乱的不成样子。

　　他胡乱洗了两下就架起他擦干水，给他吹了头发洗完漱，随后将毛巾一扔，极速扛进卧室，随便拿了睡衣给他套上，又走进洗手间里面将散落的衣服和裤子收拾好。
　　他把自己想象成小陀螺，从这里转到那里。

　　强迫自己回忆了今天下午看书的内容，终于重新冷静下来。
　　再次走进卧室，换了睡衣，然后背对着季心明躺下睡觉，关灯。

　　刚一躺下，季心明就靠了过来，伸手搂住他的腰。
　　灼热的体温从身后传了过来，李化生也有些热。

　　他尝试着掰开季心明的手，却屡屡失败。
　　李化生只好放弃。
　　不久后，他的后脖颈就传来细密的呼吸。
　　是季心明在嗅他的脖子，鼻尖擦过的地方，有一种电流酥酥麻麻的感觉。

　　李化生微微动了动，道，“我没有。”
　　身后的人似乎在他的脖子边摩擦，转而往下，将脸靠在他的背上。
　　李化生有些怕痒，而背部似乎是最怕痒的地方。

　　黑暗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放大了其他感觉。
　　他不禁微微抖了抖。
　　想要让季心明的脸离开他的背，却被狠狠握住双手，让他只能侧躺着。

　　片刻后，他感受到了温润的唇落在他背后，轻轻地像是一片羽毛落下的感觉。
　　是季心明在亲吻他的伤疤。

　　李化生心跳加速，不敢想太多。
　　直到那唇到了不该到的位置，李化生猛然挣脱双手，翻过身来推开他。
　　结果又被捂住，这次是面对面被压在他的身下。

　　李化生疑似失去所有力气。
　　只好仍由他压着。
　　李化生正准备开口，季心明却俯身低头吻了吻他。

　　今晚的吻很温柔，像是脑海中他吃过的棉花糖一样柔软香甜。

　　吻着吻着，李化生的脸上感受到了两滴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他的耳边。
　　季心明哭了。

　　滚烫的眼泪像是火焰一般炙热，烫到了他的心。
　　他刚要去开灯，那双手又被拉了回来。

　　李化生只好就着被拉住的手，顺着他的脸颊为他擦了眼泪。
　　随后被圈入一个更深的怀抱之中。
　　*

　　“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了，我叫李雨。”
　　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将他带到了一栋房子前。
　　面前女人是暖面兽心的恶魔，那张皮囊下的面目可憎，如同猛兽。

　　“以后你就姓李。”声音像是喝了诡异药水而导致声音嘶哑的巫婆。
　　他低下头，紧紧攥着手。
　　那里还有刚刚与圆圆分离时的余温。

　　“我会供你上学，但你必须听我的话。”女人笑起来也像在福利院的图书室中某本图书里看见的恶毒的坏女人。
　　他继续点点头，顺从着他。
　　他害怕万一他不听话，她会回去找圆圆。
　　那样不行。

　　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加长久，他只有强迫自己爱上这里，说服自己这里比福利院好，他还有渴望了很久的母亲，是渴望的还是什么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好像面前的人并不是上次在福利院看到的那个女人，也许她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也许是他看错了。

　　李雨好像对他的学习很上心，从他来的那天起，他就拥有了人生第一张桌子椅子，以及书本。
　　他雀跃地打开书，看着看不懂的文字，像是晚上的蚊子一样，密密麻麻地印在纸上，厚厚的一本，要是变成面包，会好吃吗。

　　李雨坐在他的身旁，教他识字。
　　可是福利院的书本里面很少有字。
　　他也不认识几个。

　　面前的女人从冷静变得浮躁最后开始大打出手。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像是披着羊皮的狼，这一瞬间他变成了羊，面对着张牙舞爪的狼。
　　他只好低着头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她就把他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
　　七岁的年纪，如何能看懂密密麻麻的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被囚在这一隅，只能看见窗外的景色。
　　他住在二楼的阁楼，恰好可以看见远处的景色。

　　好像是春天。
　　远处有一片紫色的草地，也许是紫色的小草。
　　会有紫色的小草吗？
　　是紫色的小花吧。
　　他见过的，和圆圆一起，也在春天。

　　他突然很想见到圆圆，不知道圆圆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也在想他。
　　他盯着那一堆书本发呆。
　　是不是要是学好这些能见到圆圆？
　　一想到圆圆他就很开心。

　　但书上的内容怎么看也看不懂。

　　渐渐地，从想见到圆圆这个想法，逐渐变成想出去。
　　因为他好像忘了外面的样子。

　　他很想念泥土的气味，想念花香，想念福利院，想念圆圆。
　　但是他现在只记得这一隅白色的墙壁和窗外。

　　李雨每天都会教他几个字，给他送两顿饭，但就是不让他出门。
　　好像过去了很久，也许过去了很久……
　　他在李雨进来时，猛然逃了出去。
　　但还没到一楼就被拽住。
　　比骂声先来的是巴掌。

　　巴掌震耳欲聋，像那天的雷声，从他的脸颊到耳朵再到心脏，一阵一阵，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为他震动。

　　“你不是说你最听话了吗，你不是说你最听话了吗？！”她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早知道就不带你，带另外一个小孩回来!”“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他身形一怔，立马拽着她的一衣角求着她，说自己以后再也不逃了。

　　不能让她带圆圆过来。
　　他又被关进去了。

　　好像从被领养的那天起，那场雨就一直下，从来都没有停过。
　　窗外远处那片田地又是一片紫色。
　　他好像快忘记圆圆的脸了。
　　记忆里的样子快要模糊。

　　于是他赶紧拿起角落里的小石子，在一块隐蔽的墙上刻下他们小小的人拉着手的样子。
　　这是他领养回来以后第一次笑。

　　以后打雷的时候，只要摸着那块墙壁就好像圆圆也在陪着他。

　　李雨来的频率减少了，楼下的动静也小了。
　　有一天，李雨来开了门。
　　自那次以后，他是第一次下楼。
　　下楼后，他看到一个小男孩。
　　比他还小，站在那里，呆呆地不说话。

　　“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了。”李雨好像很高兴，“以后你就可以下来，陪弟弟一起玩。”李雨的手抚摸着他的背，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直达他的嗓子眼，但听到自己以后可以下来，他又开心起来。
　　他好想去见一见圆圆。

　　“哥。”面前的小男孩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叫彭泽。”
　　彭泽看起来生的很健康，与他完全不一样。
　　“弟弟给你打招呼呢。”李雨看着他。
　　他只好应了一声。

　　“你叫什么？”彭泽问他。
　　“哥哥还没起名字呢，你想给哥哥起什么名字？”李雨蹲在他们两人中间，看着彭泽道。
　　他不想彭泽给他起名字。
　　他想圆圆帮他起。
　　圆圆喜欢吃什么？他想。

　　好像是花生，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圆圆喜欢吃花生。
　　“我叫李花生。”他开口道。
　　“花生？”
　　“嗯。”
　　“好。”彭泽点点头。

　　彭泽在的时候，李雨很温柔。
　　但彭泽脾气很大，他往李雨身上撒气，李雨就会往他身上撒气。
　　用一根细细的鞭子，把他关在阁楼里。
　　要是敢叫出声，就加十鞭。

　　他只好忍着。
　　看着角落里那两个牵着手的小人。
　　还好没有让圆圆过来。
　　不然受罪的便是圆圆。

　　彭泽隔三差五就会来玩几天，他很不喜欢彭泽。
　　彭泽最喜欢跟他一起读书，他最讨厌的就是读书。
　　但彭泽教他认字，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了。
　　最重要的是，李雨也不再打他。

　　他最开心的就是每天晚上睡觉时，他能暂时脱离这里飘到另外一个世界。
　　偶尔也能看见圆圆。
　　但是有一天，他的梦里，找不到圆圆了。

　　“圆圆，你在哪里？”
　　眼泪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滴下。
　　泪水打湿他胸前的衣襟，落在心脏旁，烫伤了一片。
　　自此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李化生，醒醒!”
　　有人在叫他。
　　在黑暗之中。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是一张熟悉的脸，他红着眼眶，眼角前的那颗痣好像也微微发红。
　　梦醒了。
　　“季心明？”
　　“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