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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揍敌客家的虚度日常(十一) ...

  •   席巴·揍敌客坐在书桌后,宽厚的肩膀微微下沉。他的面前摊开着一份家族近期任务报告,但目光却并未聚焦在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战术分析上。这位揍敌客家族当代家主,此刻正用拇指和食指缓缓揉捏着自己的眉心,仿佛试图将某种无形的压力从颅骨中挤出。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桀诺·揍敌客走了进来,他手里托着一个小巧的托盘,上面放着两只陶瓷杯和一个冒着热气的紫砂壶。

      “听说你最近睡眠不好。”桀诺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沙哑。他将托盘放在书桌一角,自然地开始斟茶。

      席巴放下手,抬眼看向父亲。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深邃的阴影。

      “父亲。”

      他简单地打招呼,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桀诺将一杯推到席巴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轻轻吹了吹气。

      “说说看。”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席巴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茶杯上升腾的热气上。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陶瓷传来的温度。

      “我在想孩子们的事,”席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每一个。”

      “我们家的孩子,是不是多少都不太正常?父亲,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空气安静了三秒。

      然后,桀诺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爆破的“哈!”。

      不是笑声,更像是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突然冲出来的声音。他放下茶杯,那双历经无数生死见证过人性至暗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有一种让席巴莫名不安的玩味。

      “席巴啊席巴,”桀诺摇了摇头,银白的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你当了这么多年家主,怎么到现在才开始想这个问题?”

      席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不是他想要的反应。

      “我不是在说他们作为杀手的资质,”他试图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我是说作为人。他们的思维方式,情感反应,价值判断……”

      “然后呢?”桀诺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轻快的残酷,“你觉得他们应该像外面那些普通人一样?朝九晚五,结婚生子,为房贷发愁,为孩子的成绩单焦虑,在社交网络上炫耀一顿并不怎么样的晚餐,然后夜深人静时怀疑自己的人生意义?”

      席巴沉默了。

      “让我猜猜你最近在烦恼什么,”桀诺抿了口茶,眼睛微微眯起,像只老猫在打量自己的爪子,“缇尔妲又做了什么让你无法理解的事?还是伊尔迷的某个计划触及了你作为家主的敏感神经?或者是糜稽、奇犽、柯特……总有一个在让你头疼,对吧?”

      席巴没有否认。他端起温度恰到好处的茶,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茶,而是某种苦涩的药。

      “那就一个个说,”桀诺放下茶杯,双手拢在袖子里,摆出一副我很闲,可以听你抱怨一整天的姿态,“从你最担心的开始。”

      席巴深吸一口气。

      “缇尔妲,”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有一种复杂的重量,“她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不是不会,是不理解。而且她现在有自己一套独有的自我中心的逻辑,我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模式,也无法不担心她万一出现了偏差会怎么样。”

      他停下来,等待父亲的回应。

      桀诺点了点头,表情认真得像在听一场重要的战术汇报。

      桀诺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笑。

      “好事啊。”

      席巴愣住了,看向父亲。

      桀诺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是揍敌客家特有的那种既锐利又通透的表情:“席巴,你想想。一个人类巅峰级别的强者,拥有随时可以离开家族自立门户的能力却选择留在枯枯戮山,按部就班地接单杀人拿钱。”

      “为什么?因为在她那非人的逻辑里,这就是她的工作,她的责任,她的意义所在。她不理解人情世故,不通晓世俗欲望,这恰恰意味着她不会因为突然的良心发现或者追求更高理想而离开。她已经做下了选择,选择正如你所见,她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

      “她选择留在揍敌客,是因为她那套独一无二的逻辑系统得出了留在这里是正确的这个结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我们不主动破坏她那套逻辑的前提,她就永远是揍敌客最忠诚最锋利的刀。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质疑,永远不会因为外面的诱惑而动摇。”

      桀诺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乎狂热的赞许。

      “这是千年一遇的奇迹,这是一个任何一个家族都梦寐以求的终极战略资产!”

      席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父亲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构建的一切忧虑上,把那些忧虑砸得千疮百孔,却又在孔洞中显露出某种令人不安的坚硬的真相。

      “那……伊尔迷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却虚弱了不少,“他工于心计,控制欲强,对整个世界都抱有一种冰冷的利用心态。他甚至对自己的兄弟都——”

      “席巴,你想想看,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猎人协会、V5、□□、念能力者、黑暗大陆威胁并存的世界,一个家族要想长久立足,需要什么?需要力量,是的,缇尔妲给了我们天花板级的力量。但更需要什么?是头脑。是算计。是能在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中精准找到立足点的能力。是能预见风险布置后手操控局势的智慧。”

      桀诺打断了席巴的话,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而伊尔迷,他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他对人性的理解不是共情,是解剖。他对权力的渴望是本能的野心。他对控制的追求不是病态,是有支撑的起的一套方法论。世界是什么样子,你我还不清楚吗?弱肉强食,尔虞我诈,表面上是文明社会,底下全是血腥的博弈。伊尔迷那些算计,那些布局,那些对权力结构的理解,这些足以成为揍敌客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资本!”

      “可是他对缇尔妲——”席巴刚开口,就被桀诺抬手制止了。

      “等等,我们先说其他人。一个一个来,别急着跳到你最不敢想的那部分,”桀诺的语气很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接下来是糜稽。来,告诉我,你对糜稽有什么不满?”

      席巴叹了口气,却并不沉重。

      “他沉溺网络世界,逃避训练,体术和念能力都远远达不到揍敌客的标准。”

      “所以呢?”桀诺问,“他因此给家族带来损失了吗?他泄露过家族秘密吗?他拒绝完成交给他的情报支援任务吗?”

      “没有。他在这方面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出色。”

      “那他有没有利用自己的技术为家族创造价值?比如入侵某些难啃的目标网络,比如为任务提供技术支持?”

      “有。”

      “那他的生活方式有没有给家族带来额外的麻烦?比如需要特别保护,比如招惹外敌,比如消耗不相称的资源?”

      席巴想了想,摇头:“没有。他除了买些电子设备,几乎没有额外开销。”

      “那不就结了,”桀诺两手一摊,笑着开口,“一个能为家族提供独特价值不惹麻烦还能自得其乐的成员,这有什么不好的?他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小世界,不奢求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也不抱怨自己得到的东西。这叫自洽。而自洽的人,是最不会制造麻烦的人。”

      席巴感到一阵眩晕。父亲的逻辑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把他所有担忧的零件拆开重组,然后组装成一个完全不同的却莫名能运转的装置。

      “那奇犽呢?”他几乎是在挣扎着继续这场对话,“他带着亚路嘉跑了,违背家族的决定,还把伊尔迷的念针拔了。这总不是什么好事了吧?”

      “你其实希望他走,不是吗?”桀诺突然问。

      问题来得太直接,太突然,像一把刀捅穿了所有伪装。席巴猛地抬头,对上父亲的眼睛。那双老去的但依然锐利的眼睛,此刻正看着他,没有审判,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通透的理解。

      “我……”席巴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

      “你为他安排了相对轻松的童年,默许他对亚路嘉的特殊感情,甚至在伊尔迷要给他植入念针时,你犹豫了整整三天才批准。”桀诺一件件数着。

      席巴的拳头握紧了。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桀诺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为了把他培养成完美的揍敌客继承人?你没有。你在保护他。你在用你所能做到的最温和的方式,给他筑一道防护墙。”

      “所以当他终于自己翻墙跑了,”桀诺直视着儿子的眼睛,“你松了一口气,不是吗?他终于不用继续待在这个只会让他发疯的地方了。”

      席巴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在呼吸,但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艰难。

      “我希望他……”席巴看着角落的阴影,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我希望他能选择。我希望他能看到揍敌客之外的世界,知道家族之外还有别的活法,然后自己决定要不要回来,要不要继承这一切,要以什么方式继承。”

      “那这不是好事吗?还有柯特,”桀诺重新端起茶杯,语气恢复了轻松,“那孩子终于鼓起勇气,向缇尔妲和伊尔迷请求指导了,对吧?听说进步虽然缓慢,但很扎实。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认可,找到了在家族中的位置,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发展吗?”

      席巴想起科特最近的变化。那孩子眼中的怯懦依然存在,但多了一种坚定的光芒。

      “所有孩子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适应找到位置,”桀诺笑着总结道,“席巴,这怎么想都是好事啊!哈哈!”

      席巴盯着自己茶杯中晃动的倒影,终于说出了那个他一直回避却又时时刻刻压在心头的问题。

      “那……伊尔迷和缇尔妲之间呢?”

      他的声音很轻,但格外沉重。

      “伊尔迷对缇尔妲的恨意,他的杀意,他那些极端的执念。还有缇尔妲的回应,她的纵容,她甚至允许那种事发生。他们之间那种危险的关系,那种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相杀的可能性。”

      席巴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

      “这也能说是好事吗,父亲?”

      桀诺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茶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只是让蒸汽熏着自己的脸。那双眼睛在蒸汽后变得模糊,难以解读。

      十秒。二十秒。半分钟。

      就在席巴以为父亲不会回答时,桀诺放下了茶杯。瓷器与木桌接触,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

      “这个问题,”桀诺开口,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想。”

      “什么角度?”

      “忽视前提不谈的角度。”

      席巴怔住了。

      “忽视……前提不谈?”

      “对,”桀诺点头,那动作缓慢而沉重,“忽视他们曾经走到那一步的前提。忽视伊尔迷的恨意和杀意。忽视缇尔妲的纵容和允许。忽视那场掏心与复活。忽视所有那些让我们感到恐惧和不安的东西。”

      “然后只看现在。只看结果。只看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是什么状态。”

      “现在,”桀诺继续说,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缇尔妲需要伊尔迷提供的那些强烈情感,恨意也好,执念也罢,那都是她能感受到的东西。伊尔迷需要缇尔妲作为他存在的坐标,作为他野心的基石,作为他唯一无法掌控却也因此唯一真实的东西。”

      桀诺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满意现在的生活,席巴。这不是猜测,是观察得出的结论。缇尔妲从不怀疑自己的选择,她逻辑自洽,心安理得。伊尔迷从不怀疑自己的道路,他目标明确,步伐坚定。他们不自我折磨,不患得患失,不深更半夜爬起来问自己我这样活着对不对。”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而我们呢?我们担忧着他们的心理状态,分析着他们的关系健康,怀疑着这个家族的走向。”

      “谁更痛苦,席巴?是他们,还是我们?”

      席巴说不出话。他感到喉咙发紧,心脏沉重得像灌了铅。

      “所以回到你的问题,”桀诺最后说,声音不重不轻,只是在陈述一个并不轻松的客观事实,“这也能说是好事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我们不把它想成好事,如果我们天天纠结于那些无法改变的前提,怀疑人生,自我折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抬眼,目光如刀。

      “我们能做的,不是把他们拉回我们认定的正轨,而是确保那条路不会突然崩塌,不会把整个家族拖进深渊。至于路本身的形状?路边的风景?走路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桀诺摇了摇头,那动作里有放弃,也有解脱。

      “别问。别看。别想。”

      席巴看着父亲。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桀诺不是真的认为一切都是好事。他只是在选择,在所有糟糕的选项中,选择那个最能让家族生存下去最能让每个人继续前进的解读方式。

      这是一种生存策略。一种在极端异常中维持表面正常的必要伪装。

      桀诺拉开门,夜风涌入,吹动了桌上的茶烟。

      “因为想也没用。而且往好处想——”

      桀诺停顿了一下,他嘴角弯起一个荒诞的弧度。

      “至少他们俩是真的满意啊。虽然我们永远无法理解那种满意到底是什么。”

      门关上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席巴盯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茶面上倒映着摇晃的灯光,也倒映着他自己的脸,一张疲惫的困惑的却也在逐渐接受某种不可改变之事实的脸。

      是的,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路。

      扭曲的,危险的,常人无法理解的路。

      但那条路,目前看来,走得通。

      席巴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清醒的刺痛。

      父亲说得对。

      不往好处想,还能怎么办呢?

      至少,他们是真的满意现在的生活。

      至少,他们从不自我怀疑,患得患失。

      而在这个烂透了的世界里,这本身,也许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哪怕那种幸运的形状,是如此黑暗,如此扭曲,如此令人不安。

      但幸运终究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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