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坠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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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神尼？老夫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莫不是你记错了。”
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杨过扯了扯嘴角，笑比哭还难看，“你女儿真是害苦我了！”
十六年前，姑姑看出了他不想殉情，于是设下这一局，他试图破局，在众人面前崩溃嚎啕，认定姑姑已经仙逝，此事再伤心，过个一年半载也可揭过，他也能重新开始生活。
但偏偏黄蓉选择了将计就计，她决意不让他再接近芙妹，于是编了个“南海神尼”，这下，不管小龙女到底是生还是死，他都不得不硬生生被绑死十六年！
刚开始，他是半信半疑的，毕竟可能真的存在什么南海神尼也说不定，所以这十六年间为了以防万一，他不敢去南海，甚至连靠近南海的广东一带，他也从来不去。
现在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南海神尼并不存在，那......姑姑不是在绝情谷底就是在终南山了。
在黄药师面前，杨过虽然表现崩溃，但并没有如常人所想赶去绝情谷悬崖一探究竟，反而是朝着反方向的嘉兴而去。
事已至此，他想要去祭拜下父母。
杨过花了几天时间，晃晃悠悠到了铁枪庙，草草添了两柱香，倒了三杯酒，两杯酹地，一杯自己饮尽。
“爹、娘，原谅过儿现在才来看你们......爹，我不能替你报仇了，郭伯伯、郭伯母要是死了，那襄阳就不保了，襄阳百姓也要面临灭顶之灾，过儿知道爹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场景。”
穆念慈活着时带着杨过，日子清贫，没有余力供他读书，杨过在娘亲走后，又偷鸡摸狗当了三年乞丐，就算是一片白纸，经过底层这个大染缸后，也成了个混混无赖。
上岛后黄蓉给他开蒙，四书五经全教了一遍，不厌其烦地给他灌输名人典故，杨过虽不喜甚至是厌恶，但还是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影响。
要是黄蓉当初没有心存顾虑，没有让杨过先学文再学武，那只怕杨过为了报仇早已投靠蒙军，而郭靖和她早已在其算计下英年牺牲，襄阳也只会有更多无辜百姓受难……
突然，刮来一阵风，把杨过空荡荡的右袖吹得哗哗作响，似在提醒他。
在父母面前，他的委屈顿时满上心头，随地坐下，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道：“那个郭姑娘啊，哼......”
“爹娘，你们可别瞎想，我杨过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点小事烦心？不过是今天风太大，心情不好罢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爹娘，你们在天之灵就不要怪那个郭大姑娘了，是孩儿自己做错了事，她也不是有意的，她胆子小，你们莫要吓到她了。”他怕父母的鬼魂因为断臂之事去找郭芙算账。
杨过怕鬼，第一次入古墓，看见白衣姑姑给吓得不行，他想到郭姑娘也怕鬼，入古墓那次吓得哆哆嗦嗦、口齿不清的，当时他在棺材里，明明才被她砍断了手臂，却偏偏听到她的声音就感到心安。
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莫名其妙弯了。
犹豫了会儿，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同样是榆木刀柄和歪歪扭扭的皮绳，上面刻着“杨康”二字。
“当年郭伯伯说...说要把那郭姑娘许配给我，还弄了这匕首当信物，不过她半点都不喜欢我......我现在还是一个人。”
说完他就把匕首往地上一扔，但又立马皱眉，赶紧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
像是心虚一般，男子声音陡然提高，“你们别以为我还惦记着她，我就是，就是觉得这断臂和那荒唐的婚约，像两块狗皮膏药，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真是烦得慌。我一个人好得很，自由自在的，谁愿意理她……”
话虽如此，但杨过边说又边把匕首揣回了怀里，紧了紧衣服。
待他准备离开铁枪庙时，偶遇到柯镇恶和昔日杨康旧部的决斗，偷听其对话，才顿悟了父亲去世的真相，不禁后背冷汗涔涔，他差点就错杀了对他最好的郭伯伯，原来郭伯伯和郭伯母当初是真心待我好的......
离开铁枪庙后，杨过脑子一团浆糊，又慢悠悠朝北边赶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火红的夕阳像块烙铁烫在杨过心上，他强装的平静被撕破，像个疯子一样，他开始追着落山的太阳跑，一直跑，一直跑，他想只要自己能够追上夕阳，那明天就永远不会来！
只要天不黑，只要见不到那轮新日，他就不用去绝情谷，不用对着姑姑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违心地说：“我等得好苦。”
不要落山，我不要到明天！我不要回古墓！
“站住！” 杨过对着落日嘶吼，接着像条丧家之犬，倒在了溪边。
躺到夜幕降临，他缓缓爬起，下意识低头，却猛地僵住，水面倒影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尽是风霜，而鬓角处居然已经变成了成片的白。
“呵……” 原来连头发都知道，明天要去的地方，是他这辈子的刑场。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杨过来到了绝情谷，这里早已荒废，杂草丛生。
双腿像被灌了铅，他面无表情走到悬崖处，一个人影也未看见，等待他的只有峭壁上那两行大字。
“你终究还是没来。”
望着崖下的云雾，他眼神有些涣散，喃喃自语道：“你明知道今天是我与姑姑的约定之日，就没关心过姑姑要是不在了，我一个人会如何崩溃吗？”
“旁人破点皮，你惊慌成那副样子，而我就算是跳崖也得不到你的半点关注是吧。”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垂下了头。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仿佛是在呜咽，但随即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我杨过一生自负，以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心都做不了主！”
他像是在对什么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姑姑，你看啊，你让我等十六年，我等了！可你没来！”
他死死盯着那面刻着 “十六年后在此相会” 的石壁，指节捏得作响，纵身跃起，一掌打过去，那些刻了十六年的字迹寸寸碎裂，哗哗坠入崖底。
杨过呆呆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思绪翻涌，像是在寻找救命稻草。
他想，郭姑娘会不会就在这附近？她爱取笑我所以故意躲着，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一下子咋咋呼呼地冲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然后拼命拉住我，不准我往下掉？
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他假意放任身体向后倒去，想象着郭芙焦急朝自己跑来的样子，她一定是眉头紧锁，嘴角抿着，眼睛里满是担忧。
可是，没有。
四周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没有她的声音，没有她的身影，甚至连一丝她可能会出现的气息都没有。
杨过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杨过啊杨过，你可真是个傻子。”
“姑姑，你不是就想让过儿与你同死吗？过儿也算是遵守承诺了。”
话毕，他不再期盼，也不再挣扎，任由身体像一片落叶般，朝着崖底坠去。
“大哥哥！”一抹青色身影紧随其后，在杨过跌落悬崖的瞬间，也纵身跳下。
一阵死寂后，传来扑通两声，原来是两人先后坠入了崖底的湖泊里，杨过早在十六年前的打斗中就知道崖底有湖，所以并不意外，完成这次坠崖也算是给小龙女一个交代，但他实在没想到郭襄会突然出现并跟着他跳崖。
“你疯了，胡闹什么？”
“大哥哥，你别寻死，我这里还有一根金针，我要你答应我，好好活着，永远也别寻死。”
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杨过虽然脸上毫无波澜，但内心的欣喜已像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
他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小龙女的踪影，现在不仅有了郭襄做见证人，而且他以后也不会再被困扰了。毕竟郭襄的金针成了最好的借口，比任何理由都更无懈可击，他可以不必再被那十六年的约定拖入黑暗中，虽然来的迟了些，但他杨过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好，我答应你。”杨过心情大好。
“那大哥哥，我们快上去吧。”郭襄握住男子宽大的手掌，脸颊飞红。
杨过怔怔看着文秀少女，她的爱慕已经藏不住了，尽管很羞涩，但她还是伸出了手。
这绵软白嫩的小手，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穿淡绿衫子、带明珠的少女突然与记忆中的另一个人重合在一起......
一个念头猛的在他心中炸开，更甚于刚才坠崖爆起的水花。
她......她年纪这么小，竟也对我用情至深！
失去的左臂好像又长了回来，他控制不住地双手颤抖，又变回了那个十八岁的小乞丐杨过，而眼前是十四岁的郭芙，一举一动都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却偏偏会在爬树时主动朝他伸出手......
芙妹，芙妹，我的芙妹端庄贞淑，大小武同她一块儿长大，她注意男女大防，连帕子也只会掷过去，但却...却会主动伸手给我...
郭姑娘没有半点都不喜欢我！
年少的自卑蒙蔽了杨过的双眼，他当时衣衫褴褛，扮着落魄的结巴乞丐样出现，郭芙何曾嫌弃过他，她若嫌弃，大可让下人去招待他，而不是主动给他送衣物，每天主动找他聊天，还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芙妹，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杨过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他居然就这么白白地和郭芙错过了十八年，所有的言语都被内心的狂喜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
他要抓住她，抓住她的喜欢，就算是十八年前的喜欢又如何，只要知道芙妹心里是有过他的，那他就绝对不会放手！
“大哥哥，我带了我家的雕来，它能带我们上去的。”
“那好，先让它带你上去，我再上去。”
一只白雕俯冲下来，停在了郭襄旁边，她一步三回头，爬到白雕背上，道：“大哥哥，那我在上面等你。”
杨过点头答应，现在的他眉目舒展，愁苦一扫而光，甚至开始盘算见到芙妹时该说些什么，是该先问她，“你是不是在等我”，还是该直接告诉她，“我心里一直都是你”。
或许，他是不是该像小时候那样，故意惹她生气，看她叉着腰瞪他的样子，再冲上去一把将她抱住，像他梦里做过很多次的那样......
思及，他嘴角遮不住笑意，思念像倦鸟归林，蓦地栖息在心头最柔软处的那个名字上。
但下一秒，上方传来的哀嚎打断了他，杨过抬眼望去，只见形单影只的白雕加速向峭壁撞去，竟是自杀殉情了。
杨过心头一震，他还没上去呢，白雕死了，他该如何上去？
这白雕本是一对，一直都形影不离，雄的那只在前几天的战役中为了护主而亡，雌的这只坚持了几天，完成了小主人下达的任务后，终究是支撑不住爱侣离去的痛苦，选择了自杀殉情。
那为何不等救了杨过再自杀呢？
原来是白雕也目睹了杨过为姑姑殉情的场景，深受其感动，不忍心拆散这对情人。
杨过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懵，开始观察周围环境，欲找个法子重回到上面去。
湖泊旁不远处有棵大树，大片大片的白色蜜蜂嗡嗡作响，他心猛地一紧，这是姑姑养的玉蜂。
他缓缓走到树旁，抓住一只玉蜂，定睛一看，上面居然用针细细刺了字：我在崖底。
心中大骇，他颤抖着松开手中的蜜蜂，又连续抓了十几只，但见每一只身上都是同样的刺字。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蜜蜂，耳边是数不清的嗡嗡声。
姑姑就在这崖底！
身后好似有双眼睛在看着他，杨过努力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故意大声喊道：“我一定要寻个水落石出，不见到她的尸首，我就绝不死心！”
他想到了坠入湖底时的那抹光，难道说下面别有洞天？
抱着怀疑，他下潜到湖底，向着光亮处游去，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纵身出水，见不远处是一间茅房。
他收住脚步，一步一步慢慢移过去，侧耳倾听，绝无人声鸟语，只有玉蜂的嗡嗡作响。
杨过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室内一览无余，不由得全身一震，只见每样陈设都同古墓中的一模一样，有寒玉床，有他小时候读书写字的小几，甚至衣柜里还有几件儿童衣衫，他忍不住眼泪盈眶，姑姑对他恩重如山，在崖底十六年也一直心系于他，他怎能置她于不顾了。
忽觉一只柔软的手轻抚他头发，“过儿怎么了？”
杨过霍然回首，见眼前女子身穿树皮，雪肤依旧，花貌如昨，不是小龙女又是谁？
天色已晚，两人并肩坐在石上，开始讲述过去的遭遇，小龙女本就话少，这十几年未与人交流甚至有些口齿不清了，但杨过偏偏恨不得把每件事都掰开了、揉碎了问她，连她沉入湖底这种能一句话带过的事，杨过也是对细节一问再问，似有说不完的话。
原来小龙女靠湖里的白鱼和玉蜂蜂蜜压制住了毒性，“我身子大好后，很想念你，但是这深谷高逾百丈，周围权势光溜溜的石壁，我上不去，就只能在玉蜂上刺下「我在崖底」的字，盼望玉蜂飞上去后，有人能发现。可惜我这么多年，刺了几千只玉蜂，却始终没有回音，我还以为这一生都不能在你了。”
她边说边看向杨过，含情脉脉，眼睛像两汪春水。
杨过猛拍大腿，“哎！都怪我太马虎了，那么多次看见玉蜂，竟没想过是你养的。”
“那你为何要定个十六年了？而不是七年、八年，那样我们也能早些相见。”
小龙女盈盈一笑，“我知道你那烈火一样的性子，短短八年冲不淡你对我的深情。唉，哪知道过了十六年，你还是跳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笑，随之默然。
过了良久，杨过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那我们还上去吗……”
小龙女知道杨过喜爱热闹，终究是过不惯寂居的日子，缓缓道：“我们先上去，要是上面不好，我们再下来，或者我们回古墓去。”
看到杨过骤然发亮的眼睛，她又道：“可是…可是这里并不好上去，这么多年我都试过…”
“无事，龙儿，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得到小龙女的答复后，杨过没做停歇，立即起身，“那我们走吧。”
二人又下潜到湖底，越过石洞游回了崖底。
值得庆幸的是，不用二人发愁，就发现了一灯、黄蓉及程陆等人留下了一根结实的绳子。
“龙儿，我结识了一个小妹子，她遇到了些麻烦，上去后我要去襄阳一趟才行。”他绝口不提郭芙，但心口却突突直跳。
小龙女默默点头，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攀爬回了悬崖之上。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坠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