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金戈传（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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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一经修改，马车外的风雪声忽然呼啸起来，木窗被狂风刮得喀拉喀拉地响，夫子掀了帘子喊道：“我们先避一避风雪再走吧！”
车夫却摇摇头：“这雪……好像马上要停了。”
“暴风雪，哪有那么容易停！”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狂风暴雪让路面结了冰，马儿突然嘶鸣一声，马蹄打滑了，带着整个马车车厢向侧边翻了过去。
马车里一片狼藉，夫子扶着车窗，再次喊道：“……停车！”
杨岁卿看着闻人月手下动作，他似乎已经入了定，没受这番旅途颠倒的影响，周身萦绕着一圈极其浅淡的金边。
他不动声色地朝夫子那边看了一眼。
夫子的注意力还在车外。
杨岁卿看着那道法阵，微微皱了眉，手指往前探到闻人月的手背上，闻人月转了目光，眼神从手指划到师尊的脸上。
杨岁卿对上他的眼神，顿了一下。闻人月的左手覆在了他手上，让他没办法继续动作。
那个眼神，一时间让杨岁卿错以为看见了昔瞳。
闻人月低头又改了一笔，在马儿的嘶鸣声里，马车彻底侧翻出去，他直接撞到了侧边，剑尖即将离开阵法，杨岁卿用手腕扶了他一下，随后把他半拢进了怀里。
闻人月立即反手下压，剑压在阵法的线条上，又稳稳划出了一道。
在夫子的叫声里，马夫猛一拽马嚼子，马儿嘶鸣着抬起马蹄，不知哪里绕过一阵强风，将险些跪倒的马蹄托了起来。
他额角划过一道汗，落在杨岁卿手腕上。
杨岁卿余光去看阵法，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这回画得还像个样子。”杨岁卿轻声道。
马车在马夫的一声怒吼中终于调转过来，闻人月扶着师尊的手勉强支撑起身体，剑尖又补上了最后一道。
耳边风声渐隐，有落单的雪粒子透过窗户打了进来。
夫子用力掀起帘子，忽然愣了愣：“雪停了……吗？”
“越往北，越多雪，习惯就好。”车夫淡淡将马绳在手腕上重新缠了缠，“客官坐稳了，我们继续走。”
“好好好，”夫子笑吟吟地坐了回去，对着波澜不惊的杨岁卿低声说道，“方才好在您出手相助，这马车才不至于翻倒。若非今日我这车上有神仙坐镇，还真不一定能好过！”
杨岁卿默默点头将功劳应下了，端起来一副高人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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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冒着雪行车不便，众人停下升起来篝火备菜，杨岁卿和闻人月也下去尝了一点粗粮，杨岁卿借口晕车不适，便回马车上了。
闻人月本想跟着他走，却被夫子拦了一下，夫子笑着递了酒来，说道：“听说神仙都是日行千里，跟着我这破马车晃晃悠悠，真是委屈你了。”
闻人月接过酒闻了下，却没有喝，端在手里说：“这酒的味道真熟悉，但我们成了仙人后，尝这些凡俗的味道，都已经没了滋味。”
“夫子当年，为什么执意让我成为神仙呢？”
夫子竟然罕见地沉默下来，他望着面前的火光，沉声说道：“小月，你莫非后悔当神仙了？”
“……”
见闻人月没搭话，只是一味转着手里的酒杯，夫子继续道：“神仙的寿命那么长，在九天之上，万人之下，有什么不好？况且你……天生有仙缘，别人羡慕都来不及的天赋，自然想让你成神。”
闻人月忽然道：“夫子也羡慕我吗？”
“嘿，你小子，说得这叫什么话，故意扎你夫子的心是吧！”夫子哈哈笑起来，又灌了自己一杯酒，“说真的，我在这世上最羡慕的人就是你了。你小子承天之运，得到太多了，可要珍惜啊。”
“而且，你又有个对你那么上心，愿意为你拼命的师父。”夫子浅声道，“你夫子我，孤身一人游荡世间，老友亲人早死光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和孩子们待久了，竟觉得自己也能保持个年轻的模样了。”
闻人月将酒倒在火堆里，看着那火烧得更旺了，他静静听完夫子所说，平静道：“师尊愿意为我拼命，我也愿意为他拼命。”
“唔……”夫子呛了口酒，随口道，“好在你师尊是个男人，这话还能随便说说。若是个女子，哪天当心你这话被人写进话本里去。”
闻人月忽然一笑，心道，不是叫那兔仙写去了吗，他还怕什么……
夫子跟镖局的人睡在避风帐子里，闻人月这个不怕冷的就回马车去了。
路过地上坐着守夜的棉被时，这马夫瞧了他一眼，又向远处看了看，在地上用树枝勾勒薄雪，写了“槐城”二字。
闻人月传音道：“是我，这里离槐城还有半日光景。”
棉被轻点了头，用鞋子搓没了那两个字，低下头没再说话。
闻人月慢慢朝马车走过去，脑海里却想着今日的经历，稍有些迟疑。帘子无风自动，已在他抬脚时掀开了。
杨岁卿在车内泡了一壶热茶，示意他坐到对面去。
“今日的阵画得很好，仙诀皆能举一反三，你的悟性高，再练上十来年，就能独自下界了。”
闻人月往外看了一眼：“师尊，我先布一道结界。”
杨岁卿挑了挑眉，见闻人月把结界布好，才慢悠悠说：“谨慎些也好，不过你那夫子是个凡人，并非神鬼。马车离得这么远，他听不见。”
“师尊怎么确定夫子的身份的？”闻人月坐回去，拿起茶喝了一口。
“我教你那道‘曲径通幽’，只对凡人起作用。没告诉你，也是为了暗中摸一摸那个人的底。”杨岁卿说道，“这一路在马车上，我始终在观察他，然而他并未露出一丝破绽。”
“不过也让我另起了一个猜测，你可还记得小桦村的村长云青？”
闻人月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云青大哥的音容笑貌，一刹那，他最后告别的话语也浮现在耳边。
他默了片刻，说道：“当然记得……师尊提到他是……”他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可能的原因，忽然道：“师尊，你难道是想说，夫子也被那种槐枝控制了？”
“嗯，云青在一夜之间被槐枝附身，但如果时间足够，魇术师足够以充足的时间了解这个人的内心所想，并完完全全伪装成对方来生活，直至最后，封印对方的心神，身体为他所用。”
“这么说的话，夫子难道被这样操纵了？”闻人月一惊，皱起了眉，“所以我一开始，才没能看破夫子的奇怪之处……那夫子他还有救吗？！”
杨岁卿轻道：“人间妖魔万千，不止有归元一个在作乱。不调查清楚整件事，我也难说是不是他的手笔。至于夫子，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闻人月缓缓呼出一口热气，用茶压过了舌尖的苦涩，说道：“哪怕夫子成了鬼，我也能用追鬼诀将他唤出来……”
杨岁卿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仙元不是这么个用法。”
“师尊，如果我只凝练仙元，修炼仙诀，却不能为我所用，那我们修仙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您为什么还要教我这些呢？”
“神仙掌控仙诀，是为了维护平衡，而非打破平衡，”杨岁卿将手腕朝上放在桌上，示意闻人月，“把你的手指搭过来。”
闻人月不明其意，只能用手掌握住师尊的手。
“搭在脉上，不是叫你握手。”杨岁卿无奈一翻手腕，用手背将他的手撇下去。
听了这话，闻人月红透了半边耳廓，赶忙换了手势。
“闭眼，静心。”
闻人月随着师尊指引闭上了眼睛，忽然，他的心神被拉进了一处浓黑的水雾中，手指上传来刺痛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撕咬他的手指。
“师尊……这是什么地方？”
杨岁卿的声音从空灵之处传来：“这是我的经脉。”
闻人月悚然一惊，他从未见过如此黑沉诡谲的脉象，周围的衰亡之气源源不断地向他袭来，而他心神的周边拢着一圈金边，护着他往心脉游去。
这一路，心神感应到的经脉处处枯竭，甚至有不明的利齿偶尔穿透金边，险些咬到他的神魂，金边迅速修补，又渐渐被撕咬到破裂，循环往复。
临到心脉处，已经完全不再是单纯的撕咬，而是混合着痛苦的悲鸣，无形的侵袭将金边腐蚀了大半，但它们撞上闻人月的心神，都被弹到了远处。
“师尊，缠绕在你经脉里的这些东西都是什么？”闻人月不禁问道。
“是因果报应。”杨岁卿的声音从他的心神间穿过，带来一丝水波涟漪般轻微的颤动，“看。”
闻人月的注意力被面前的景象吸引过去，金色的仙元正从一个黑沉的洞口中流淌而出，如同瀑布一样洗刷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利齿，他们半身沉在水下，被仙元冲散时，那些尖牙还冲着上方的洞口。
而那洞口周围一圈皆是叠在一起的牙印，在闻人月注意到的时间里，洞口的边缘被那些侥幸爬上去的牙印撕扯得更大了一些。
“这到底是……”闻人月浑身寒毛倒竖，他不再跟随杨岁卿的指示，心神一动，跃进了洞口里。
闻人月急切地往里钻去，那阵震耳欲聋的鼓音则更为清晰地响彻在耳畔。他忽然懂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师尊，你的心脉破了……”
杨岁卿已经很久没出声了，似乎放任闻人月在里面探索。
闻人月又摸去了几个地方探察，发现这具身体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之地，他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神仙难救。
闻人月的心神归位，他用手指猛抓住师尊即将抽走的手腕：“师尊，为什么你的经脉伤得那么严重？”
“这是打破平衡的代价。”杨岁卿摇了摇头，“以我为戒，你最好不要轻……你又哭什么？”
眼泪敲在茶杯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落音。
闻人月竭力忍着哭腔，说道：“师尊，你的经脉……还能撑多久？”
“嗯……至少能撑到你出师吧。”
话音还没落地，他身边的茶杯砰地一声碎了，茶桌也翻到了一边去，眼前倏然一黑。
杨岁卿本能抬手去抵，却忽然止住了。
闻人月整个人扑在他身上，眼泪顺着领口淌了下去，他狠狠一口咬在杨岁卿脖子上，闷声说道：“……那如果我永远都不出师呢。”
杨岁卿轻叹了一口气，手顺上去拍了拍闻人月的背，任他咬着，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金戈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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