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金戈传（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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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剑捆着假夫子，浮在闻人月身侧。
闻人月一路用仙诀开道，他回头看见那些被烧断的槐枝迅速重生，重新掩盖了道路。
快到山神庙时，山上远远传来了一两声鸟鸣，四下寂静，先前听到的那些人声像是一场幻觉。
他们对视一眼，疾步向山上走去。山神庙外那些槐枝已经不再阻拦两人，反而静静地垂着，风过摆手，像是摆出了迎客的诡异姿态。
“师尊，这边的槐枝都不动了。”闻人月用仙诀试探了一番槐枝，发现它们与方才不同，一动不动地静止着。
“设一道匿神诀和安神诀，把夫子留在这边。”
闻人月烧出一片空地，将夫子单独留在了山神庙外。
转身过去，他终于看清了这道庙门，这门修得格外高，整石浑然天成，中间一道齐齐切下的石缝，门上竟然没有修门环。
旁侧有一道小门半开着，他探头过去瞧了一眼，里面漆黑一片，只能借着外面的光勉强看到灰扑扑的地面，其余什么都瞧不见。
闻人月看向师尊，等他指示。
杨岁卿观察片刻，说道：“匿神，我们从小门进。”
闻人月瞬放了一道匿神诀，两人一齐从那道半掩的小门挤了进去。
刚一进到庙里，闻人月放出一道小火苗照明，忍不住咦了一声。
杨岁卿侧身看去，原来这庙中竟空空如也，除了地砖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一片漆黑的空地。
仔细看过去，这空地的中央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大圆台板，等他们慢慢走近时，那台板里竟有微薄的人声传来，声音在这道空荡荡的庙里四处飘荡，如同鬼音盘旋。
他们亲眼去看的时候，周围却没有一个人。
闻人月问道：“师尊，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都在什么地方？”
杨岁卿走近了些，庙中回响起他的脚步声，他蹲在了圆台板面前，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边际，随后将手中石剑插在了台板的石缝间。
闻人月正要出声询问，却见师尊只轻轻一撬，便把那圆台板的顶撬了出来，他一手撑起圆台，转脸看向闻人月。
方才一紧张，闻人月的手忍不住搭在了师尊肩膀上，他连忙尴尬收回，找补道：“原来这里有路。”
杨岁卿看向手下，说道：“这下面有人。”
闻人月好久没有发作的恐鬼症，此刻又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冒出了一点苗头，他竭力冷静地问：“是活人，还是死人？”
杨岁卿皱眉感受了一下气息，回答道：“有活人，也有死人。但是不管是死是活，都要下去看一看。”
闻人月勉强壮起了胆子，说：“师尊，让我走在前面吧！”
杨岁卿大约是想起了上回的经历，轻笑了一声，却没有理会他的请求，抬起石壁往下走了两步，无声地招呼闻人月走他后面去。
看着师尊的背影，闻人月心里安定了一些。
他们越往下走，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同步，几乎只有一声落脚的响动。
地台下面没有光线，闻人月也不敢用仙笔打起火光来，生怕把下面的死人唤醒了。
随着下到地底下，那些围绕着石壁的幽幽人声像是在他耳边说话一般。
闻人月听到了“山神”一词，脚步略加快往前探去，准备提醒一下师尊，他向前伸手，却只摸到了空气。
师尊……师尊呢？
他缓缓停下脚步，这时才发现不是什么脚步的同声，而是在这地底下的狭小空间里，一直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师尊？”闻人月轻声唤道。然而前面没人出声。
闻人月有些慌神，但他很快回想起师尊的背影，略定了定心神，他举着仙笔又往下踩了几步。
这石阶不知要通往何处，他只能靠着耳边的人声判断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地底。
快到地底时，闻人月脚下一滑，撑着石壁的手却撞上了什么人。
他先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赶忙说道：“师尊，你刚刚到哪里去了？”
“刚刚？”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杨岁卿似乎转过了头，说，“一直在你前面走，怎么了？”
闻人月疑惑道：“刚才有一段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走。”
杨岁卿沉吟片刻，说道：“这里是归元的地盘，或许有什么陷阱，要小心些。”
闻人月叹了一口气：“好在师尊及时回来了，我还想着你没有拿剑，如果遇上了危险该怎么办……”
“待会下去了，把剑还我就好。别担心。”杨岁卿淡淡道。
“好。”
等他们踩到地底的平面，杨岁卿拍了拍闻人月的手臂：“把剑给我吧。”
闻人月有心壮胆，玩笑道：“帮忙拿了这一路，我还道师尊已经忘了这把剑是你的。给……”
杨岁卿伸手去接剑，却没摸到剑，闻人月将仙笔一端点在他手里，瞬间运起一道火诀，摸到笔毛的一瞬间杨岁卿已经向后退去，然而他手腕很快被火诀引燃。
在盛烈的火焰中，闻人月看着大火侵蚀对方的手臂，淡然道：“师尊，你方才下来时，还亲手拿着那把剑呢，忘了吗？”
对方发现已经暴露，竟然欺身而上，身上化作万千枝条朝闻人月袭来，而闻人月已在说话间隙捏好了一道千里诀，那东西的攻击瞬间落在了空处。
闻人月早已听到了人声方向，借着千里诀转移到了声音不远处。
他一探身，看见远处有一队身着黑袍子的人在缓缓走着，最前列的人手里捧着烛火盘，手腕牵出几根线来缠着后面的人。
那些跟着走的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木盒。
闻人月细细观察后，慢慢踱步靠近了那些人，他发现最后的人不仅手腕没有缠线，走得也相较前面的人更慢一些。
他跟到了一个岔路口，给自己放了一道匿神诀，疾步走到对方身后，准备取而代之。
闻人月手掌向上，要去砍那个人脖颈，对方却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倏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力气……是师尊？！
没等闻人月问出声，那人一个转身，反客为主，手臂勒着闻人月脖颈将他狠狠甩到了墙上。
周围太过昏暗，闻人月垂在身下的手抵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他辨认出那是石剑的剑鞘，心下大定，赶紧辩解道：“师尊，是我！”
对方没有答话，似乎仍在确认着什么。
只一息时刻，闻人月忽然察觉到嘴唇上抵了一个凉润的物什，他先是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那是师尊的手指。
闻人月在黑暗中伸出手抓住对方摸索他脸颊的手指，说道：“师尊，真的是我。”
杨岁卿没有放开手，仍然不说话。
闻人月心一横，手精准地扯到了师尊的黑袍领上，将他的脸扭过来亲了上去。
他像是亲到了下巴上，立刻被师尊猛压了一下脖子，在一瞬窒息中撤开身。
杨岁卿轻声道：“确认身份不是这么个确认法。”
闻人月小声回应：“事急从权……我跟师尊学的。”
杨岁卿轻笑了一声，用手掌拍了两下闻人月的脸：“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随后师尊自然地攥住他的手腕扯了一下，说道：“别乱跑。”
闻人月被拉得一个趔趄，辩解道：“乱跑的怎么是我？是师尊突然消失了……”
杨岁卿嗯了一声，也没放开手：“那时候地道应该是平行分出了两个岔道，等我反应过来你走岔路时，通道已经关闭了。再之后至少遇到了三个不同的你。”
“这……”看来师尊这边比他还要凶险许多。闻人月忽然问道：“那，那些东西都去哪里了？”
“全杀了。”
闻人月咂舌，这哪里能称得上是凡人……
杨岁卿从怀里掏出一件袍子：“别耽误正事，换上这个。”
闻人月立即照做，跟着师尊一起跟上了缓慢行走的队列。
他传音问道：“他们手里似乎都举着什么东西……”
杨岁卿传音道：“差点忘了这个。”
他从黑袍子下面反手递过来一个木盒，闻人月接了过去，自然地打开了上盖确认内容，他轻轻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盖了回去。
“……怎么是这东西？”
“意料之中。”杨岁卿回答。
闻人月想到木盒里的东西，就忍不住皱眉，那里面盛着两枚血淋淋的眼睛。
借着烛光看，像是人的眼珠。
他们终于缓缓接近了人声的终点，很多蒙面黑袍人聚在一起，他们听到这一队列来的脚步声，纷纷转身过来。
微光之中，每个人都收了声安静站着，在他们身后生长着一棵高不见顶的槐树，那棵树的树根如同巨蟒一般盘蜷在每一个人的脚底下。从树冠上垂落下来的枝条缠着每个人的腰，从上往下看时，这些人像是被吊在树上一样的果实一样。
打头的人身旁摆着一个木台，他面对着这一列人，说道：“都带来了吗？”
队列捧蜡烛的人低了头：“这是新一批的祭品，我们每个人都自愿皈依槐教。”
对方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忠心献上祭品，山神便会保佑我们。”
他身后的黑袍人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每个人都念着不同的话语，闻人月听了几耳朵，似乎都是一些愿山神保佑的吉祥话，他们方才听到的人声，应该就是这种祈祷的声音。
杨岁卿忽然向他传音道：“他们身后那棵槐树，有归元的气息。”
听了这话，闻人月的心里都紧提了起来：“他不会发现我们吧？”
杨岁卿缓声道：“暂时不会……等下就保证不了了。”
闻人月：“？”
师尊，这意思不就是我们要被发现了吗！
没等闻人月想出什么办法来，这里的神秘仪式开始了，由捧蜡烛的领头牵绳指引着，队列最前面的人上前将那木盒放在了祭台上。
木台旁的黑袍人朝着那人念念有词，随后那木盒弹开，一枚槐枝垂下来卷走了盒里的眼珠，同时那人也被枝条圈住了腰，变化只在一瞬息，那黑袍里的人就被槐枝吸成了一个皮囊。
随后另一根槐枝掉落下来，变成了和那人一模一样的样子，甚至举止神情都与那人一致，只是他眼眶里空空如也，黑袍人为他递上了一条蒙面的黑布。
“祝福永生。”那人说道。
“感恩祭司，感恩山神。我的愿望是……”
新的黑袍人念道，很快，他也站进了那些祈愿的人群里。
这诡异的仪式不断进行着，逐渐轮到了杨岁卿面前的人，他不住地发抖，终于在献上木盒时，那人说道：“我不要永生，我想让山神放我离开槐城，我的妻儿还在等我……我、我自愿献上这对眼……求求你们……”
槐枝迟缓地垂下来，卷走了那对眼睛。
祭司忽然笑了：“你的愿望，山神一定会帮你满足。”
那人不断地弯腰拜着，说道：“谢谢，谢谢山神，感恩山神……感恩……”
他话音未落，祭司却捧起那根槐枝，说道：“但一对眼珠还不够，你的愿望太贪心。”
“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山神，感恩山神……”
祭司将那根槐枝缠上他的手臂，说道：“等你与山神化作一体，祂会告诉你答案……祂会接纳所有人的贪念。”
那人惊叫一声，手臂已经被槐枝啃食殆尽，他极速抽手往后退，然而无法逃出槐枝的追击，就在此刻，闻人月的手忍不住抬了起来，他正要施放仙诀，他身前的人却更快。
那把剑在杨岁卿手里总是出神入化的，但却很少像现在一般快如残影，闻人月甚至没有察觉到师尊出剑。
“师尊！”闻人月赶紧提笔卫护。
“不好……提前暴露了。”杨岁卿一把抓住闻人月的手臂，“要不我们跑吧！”
“啊？！什么？”
闻人月没来得及反应，那握着仙笔的手就被对方攥紧了，像之前的许多回一样，杨岁卿握着他的手飞速画成了一道大阵。
那一瞬间仙元从笔尖奔涌而出，闻人月逐渐感受不到手指的力气，甚至眼前黑了一瞬息。
杨岁卿始终在他背后支撑着他，画下最后一笔时，万千光点从阵中涌出，在空中抽出了一道道极细的线，闻人月神念忽然一动，那些线上爆出火花，随后一寸寸点燃，直到空中盛开一朵火线勾画而成的巨大莲花。
闻人月眼里倒映着这枚庞大的火莲，看见它的每一瓣花上都托着千丝万线的火诀，朝着那槐树飞旋而去，轰然而起的大火淹没了这棵槐，无数槐枝与树根被火线勾缠着燃成灰烬。
黑袍人祭司率先被火缠上，他像成熟的果实一般，连一声尖叫也来不及发出，就这样无声地摔在地上。人模人样的假木头，皆被烧出了本来的模样，揭开了永生假象。
可惜在场只剩下一个活人，他早被吓破了胆，趴在地上，还在不住地作揖说着：“求求你……求求你……”他颤抖着往前爬着，手碰上了祭司化作的灰炭，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大声哭嚎起来。
闻人月见不得世间疾苦，眼角又泛上泪光，他听见身后撑着他的师尊，也忍不住缓声叹出一口气。
烟尘缓缓散去，槐树树干中央显出一个莲样的火洞，尚有余火在烧着树干边缘。
此时此刻，闻人月再度领会了隐石仙君的真正力量。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金戈传（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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