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钦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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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羌谪面色平静：“我不知道。”
顾南庭起身走向他，声音很轻：“登宁道、踽北、定北前前后后上了三十余道奏疏，这其中有直呈兵部的，也必有直呈你府上的，你高坐阖阳守孝闭门不出，身居高位却不理政务，一人守孝以至踽北数万门户廖无人烟，你见过人吃人吗？你见过被活活饿死的人吗？侍中大人。”
赵羌谪的目光居高临下，他冷声道：“你是在质问我？”
“我哪里敢质问你。”顾南庭走到赵羌谪面前，盯着他的发旋，冷漠地开口，“我只是提醒你们，党争可以，但不要拿别人的命去争。”
赵羌谪沉默很久：“我年初昏迷，中途很少醒来。我昏迷期间，门下省及两部是由裴老跟胡嵩一同管理。”
这个人没有破绽，顾南庭慢慢移开目光，赵羌谪是在去年末做的侍中及两部尚书，所以，他当上侍中后不到一个月就昏迷了。
就是因为他只掌了两部以及门下省的权利不到一个月，所以今年科考才会没有寒门，所以蒋存续才会那样放肆行事，因为他们知道赵羌谪没法管事。
“我知道你说过慌，但踽北仰仗你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我不应该这样问你，向你赔罪。”顾南庭歉意道。
赵羌谪沉默片刻，说：“这是党争，我也是把刀，在这个局里醒来同样身不由己，由此，我选择你做盟友。”
“提醒你一句，阖阳遍地耳目，我们性命相关，出了这个房间，不该说的不说。”
顾南庭点头，说：“眼下有个迫在眉睫的事情，世子，我夜夜守你，总不能不睡觉吧？”
赵羌谪冷淡地说：“你可以睡在地上。”
“被褥呢？”
赵羌谪毫无感情地说：“没有。”
顾南庭说：“你可是世子啊，天下什么宝贝没有，舍不得床被褥？”
赵羌谪若无其事道：“能怎么办？府上没有，只能委屈你了。”
“世子待客之道好生特殊。”
赵羌谪走了，顾南庭坐回椅子，他望着房间。
什么人能拿赵羌谪做刀？
赵羌谪说他是在为圣上办事，这必定是假话，是为他搅局做的掩饰，那么他是谁的刀？
赵羌谪干系太大，西南的局势还得靠他去稳，退万万步讲圣上都不会对他动手。这是党争，赵羌谪昏迷期间，门下省及吏部兵部是由裴静明跟胡嵩共同掌管，所以天灾一事，胡嵩隐瞒是想把自己洗干净？裴静明想借机攻击胡党所以选择知情不报？
进京前，先生白景怀就对顾南庭说过，潇城的兵是他保命的根本，可那为赵羌谪提供了良机。赵羌谪用不想逼反踽北为由先发制人，先就让所有人死了杀顾南庭的心，自此顾南庭成为赵羌谪的棋子，赵羌谪让顾南庭合理查案，而他置身事外。
也正是因为赵羌谪这样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所以顾南庭才会怀疑他是幕后黑手。
毕竟这样的人，谁敢拿他当刀？
天渐渐亮起来，顾南庭直等到阮玉秋来送药，才离开，准备回屋睡觉。
可他刚跨进房门，屋里等候多时的北眠就将一封文书递给了他：“天刚亮时中书省送来的。”
顾南庭打开文书看了一遍，一扫疲惫大步离开：“走，去户部拿账。”
……
昨日夜里，胡嵩和赵羌谪相继离开玄武门后，李知行在书房召见裴静明，开口就说：“这案子查来查去，牵扯出这么个事情，高往以不甘心呐。”
“陈珏之事显而易见是有人想要污蔑踽北，如今陈珏死了，他背后的人便要借陈灵继续兴风作浪。”裴静明在李知行的书房仁德堂中有专属的椅子，就在御案的下边，他此刻抬眼，就能看到李知行一边批奏疏一边说话。
李知行自幼聪敏，严于律己，当上皇帝后更是朝乾夕惕从谏如流，他从不铺张浪费大兴土木，也不贪念酒色。他不亲人，不宠臣，也不整什么幺蛾子折腾这帮老人，实在是个好皇帝。
当年咸和帝叫裴静明给太子取名，裴静明取名知行，就是希望太子知行合一。
咸和帝一生有二十六个儿子，却只有李知行一个嫡子，李知行排行十三，他诞生之刻就被册为太子，身份尊贵的他自幼温和，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但裴静明知道这位皇帝有一个最大的缺点，李知行跟赵羌谪自幼一块长大，他们的做事风格相似，性子也相似，都太固执了。
“兴什么风？”李知行看着奏疏，面色极为平静，“陈珏已经死了，这案子查到陈灵身上，能查出什么？”
裴静明看着那堆已经批好的奏疏，说：“陈灵一介弱女子，即便陈珏真有不轨，她怕是也不知情。”
“陈灵就是江鹤阙拿出来给人查的。”李知行直言道，“她必定有一套口供背得滚瓜烂熟，就跟她的兄长一样。”
雪在窗棂上积了起来，裴静明的紫炮被风吹得微动，那修剪得当的胡须也应风微晃，他稳如磐石：“陈氏兄妹是江鹤阙的人，但这其中定有胡嵩的身影。世子适才见胡嵩，就是想让他不要再把事情闹大了。”
“胡嵩好说话，顾南庭可未必。”李知行提笔舔墨，李福见状，上前替他研墨。
李知行跟赵羌谪还有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都不喜人伺候，所以李知行身边跟着的，大多时候都只有小心翼翼的李福，李知行不好山珍海味，也不好玩乐歌舞，用膳时桌上绝不会超过六道菜，他的后宫只有一个高贵妃，那还是胡嵩跟裴静明硬塞进去的，但她从没见过皇帝。
李知行不近美色，当初胡嵩找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去引诱了一夜，李知行始终都在批奏疏，连眼睛都没移一下。
龙阳之好并不稀奇，但那都是玩玩，就在胡嵩与裴静明一致担心李知行有龙阳之好，还是不喜欢女人的那类后，胡嵩找了个男子到仁德堂，没想到李知行依旧不看一眼，只问胡嵩：卿这是何意？
胡嵩沉默了，他私下把人塞进朝露殿，可下一刻人就被李福抬出来了。
在那之后，李知行大致明白了这两个老头子的意思，于是他对这两个老头说：朕对世子，是兄长的爱护之情，并无别意，卿勿臆测。
实在令人心惊，裴静明还为此劝谏过，但李知行十分固执，他说他要做个千古明君。
存天理，灭人欲。
裴静明的目光挪到了李知行身后挂着的字画上。
这六个字自李知行登基起就挂在那。知行合一，裴静明静默许久。
“贪得无厌。”李知行面容冷情，“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而不死是为贼，再不济给胡嵩换换人也好，他们盘踞中原根深蒂固，三司需要顾虑党派，所以畏首畏尾，顾南庭若能查，让他查也未尝不可，这些世家活得久了，胆子也非常人可及。”
“江鹤阙这些年来愈发横行无忌，仗权行事，如今竟胆大到指使陈灵污蔑小羌儿。就让顾南庭把他收拾了，杀鸡儆猴，否则今后就还有人敢效仿。”
裴静明听出他这是想拿顾南庭做刀，于是说：“顾南庭没读过书，他一介边陲莽夫，定然不知适可而止，心中也无大局，做事没个分寸，还是得有人管管。”
“三司每日都要给中书呈送供词汇报进度，朕知晓。这顾南庭如今又回了世子府上，就是小羌儿想要看住他。韩才俞关着陶锦平、邵涛以及陈灵，刑部为保自身也会倾力以拦顾氏。”李知行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奏疏，“让三司协查，韩才俞当了六年大理寺卿，徐朝安是白宁梧的侄子，都是聪明人。”
裴静明说：“江鹤阙无关紧要，但户部的账牵涉众多，高氏权大，朝野上下皆有其势，此案中，高往以会死，但他的党羽是除不尽的，他们必对顾南庭恨之入骨，顾南庭没有官职，开春梁人就要南下，顾南庭回到踽北就是生死难料，顾南庭虽为平民，但无过错，叫他主查，难免寒了踽北人心。”
“从顾南庭跪在赵府门前的那一刻起，胡党就已经不会放过他了。”李知行语调温和地说，“老师的想法朕知晓，那也正是朕的想法。顾南庭出身贫贱，但这不是让他受死的理由，给他查案的权利，他才能有一线生机，把户部打开，让他查。”
“让踽北查踽北，未免有失偏颇，不能使人信服。”裴静明坚持说，“到时胡党定有话说。”
“任他胡党闹得如何，高往以都是要死的，党争而已，胡嵩不能只手遮天，韩才俞不能借着老师无法无天，人非圣贤，总有缺陷，但只要用好了，就能利国利民，以安天下。”李知行合上那最后一道奏疏，平静地看向裴静明，“就给他个，钦差的名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