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生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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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微亮，大雪磅礴，白宁梧走到慈悲亭时，赵羌谪正在看书。
白宁梧声音清亮：“能入世子眼的，定是本好书。”
“也不是什么好书，闲来无事翻着看看。”赵羌谪的目光落在书上，声音毫无感情。
白宁梧落座，含笑问：“今日无事，出府吃酒？”
“这天寒地冻的，吃酒就不必了。”赵羌谪合上书，温声说，“喝酒误事，我的事小，你的事误了可就坏了。”
“我的事？”白宁梧神色疑惑。
“寂州、乌州贪污军饷倒卖军粮，寂州贩卖妓子，收钱卖官，你还要我提醒么。”赵羌谪今日脸色苍白胜雪，声音也有些虚，“踽北一案折了高往以与户部乌州，但浮出水面的却是你。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吗？做事要不留把柄，你这么大个尾巴露着还惬意地邀我饮酒，我该说你是太过自信还是过于愚蠢？”
白宁梧不笑了，他盯着赵羌谪冷清的侧颜，心下警惕：“你从何得知？”
赵羌谪低咳起来，他没有说话。大雪的天里，白宁梧看着他额上的冷汗，开始在心中盘算。
赵羌谪攥着帕子掩唇咳嗽，他看向岸边。岸边梅林中，宋寅跟锁千秋得到示意，迅速把一早就准备好的五口大箱子抬上栈道。
赵羌谪倒出茶水，端起后轻轻吹了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哑声说：“这些东西怎么能出现在阖阳呢，白大人？”
白宁梧在看见那几口大箱子时悬起心来，他大步走去掀起箱盖。
赵羌谪垂目看雪，寒声说：“才出了百官弹劾一事，这要是落在韩才俞手里，可就不好轻了了。”
冷意窜上脊背，白宁梧打了个寒颤。
赵羌谪冷如冰地说：“我不明白，其实很多事只要不拿到明面上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你们非要较真儿，非要闹腾，闹腾出点事情来还摆平不了。”
白宁梧把账本翻得“哗哗”响，他的手越来越抖，翻得愈发急迫：“这些东西怎么还在？！这是什么人做的？”
赵羌谪搁下茶水，不咸不淡地说：“寂州的人在来阖阳的路上被我的人遇到了。”
白宁梧心下惊悚，他合上账本，面色发白道：“他们来阖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赵羌谪看向他，讥讽道：“你今日进的是赵府而不是大理寺，你难道还不明白？”
“寂州、乌州的账让你烧了，可这些东西竟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这里，这是什么人做的？这般重要的东西，他们有我这一份，不会只有我这一份。我鞭长莫及，你得自己想办法了，白公。”
白宁梧闻言当即起疑，他警惕地看向赵羌谪：“不可能，你想诈我！”
赵羌谪平静地点头起身：“那好，我现在就把它们移送大理寺。”
他说着就出亭，往岸边走，白宁梧慌乱去拦，急说：“乌州刺史是高往以的人，寂州刺史是我亲自选的，他们不会害我啊！”
赵羌谪不想跟他接触，便停了脚步，他隔着距离冰冷地看向白宁梧，说：“天真，他们难道不能是想凭此来威胁你救他们？”
白宁梧捏着账本：“高往以……当真不能救了？”
赵羌谪温柔笑着，语气平淡地反问：“怎么救？”
白宁梧注视着赵羌谪，沉默许久后，他说：“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谈。”
高往以难逃一死，白宁梧这是想要交易他自己的命。
赵羌谪绕过白宁梧走到账本前，他睨着账本说：“我什么都不想要。相信胡嵩也跟你说过，这是圣上要制衡，我是为圣上办事的，顾南庭弄死个高氏无关大局，但你要是也跟着死了，胡党可得空出一半，我也再难独善其身。”
白宁梧盯着他看了许久：“顾南庭还在查寂州，他如何肯放过我。”
赵羌谪露出抹温良无害的笑，他说：“此事根源在踽北，只要你拉拢踽北，此事就能轻了。”
看着他无害的笑，白宁梧下意识后退一步，他问：“顾南庭在你府上，不算拉拢？”
这就是在问赵羌谪此前与胡嵩的约定还算不算数了，顾南庭在赵府，就算是赵羌谪的人，如果算数，那顾南庭为什么还在深查？
赵羌谪轻轻一笑：“非此拉拢，白大人，你得让他成为你的人。”
白宁梧眯眼看他，谨慎又疑惑：“你什么意思？”
赵羌谪继续说：“我执掌门下省，手下尽是文人，踽北来的嫌他们聒噪，上月，兵部又被他得罪了，我爱莫能助。你掌着一半的十六卫，这事你得靠你自己，他在我这憋屈，你若能让他带军巡视皇城，或者给个练兵的职位让他玩，他是贫民，之前朝中从未有人重视过他，他得了你的恩惠，今后怎能不对你心存偏私？你也不必给他实权，幕笔就好。”
世家霸着官位，寒门不能入仕，可世家举人唯亲，草包可以当官，但他们处理不了政务，事情又不能没人管，于是有了幕笔这一行业。
幕笔都是非世家权贵出生的人才，他们经过培养，就可以理事，而又因为出生，他们不能把正主取而代之，实在好用，所以极为普及。
雪光照在赵羌谪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冷淡淡地说：“有舍有得，孰轻孰重，如何取舍就看你的了。”
白宁梧犹豫说：“顾南庭心性野，桀骜不驯，能打那么多胜仗的人怎会轻易入套？怕是不好掌控啊。”
赵羌谪冷笑一声，说：“他入十六卫掌了大权，你干的事就都有他的一份，为什么要他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呢？”
醍醐灌顶，白宁梧骤然笑开，说：“是我老糊涂了。”
“与踽北十万铁骑相比，一个幕笔实在算不得什么，踽北是条大船，这是场大买卖啊。”白宁梧一扫犹豫与谨慎，露出感激的笑意，“你为我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你想要什么？”
赵羌谪温和地笑着，又开始低咳起来，他说：“没有缺的，有了再知会你。”
白宁梧高兴地说：“行！”
赵羌谪虚弱垂目，声音更加缥缈：“不知你打算让他担任何职？”
白宁梧喜气地说：“我今日就将右千牛卫大将军一职幕笔腾出来，让他担任，共有两万人，保证让他玩得尽兴。”
赵羌谪愈发温和：“还是你舍得。”
白宁梧对他一拜，说：“这一拜谢你不计前嫌为我白氏筹谋，你这招就是我的第二条命！日后你赵羌谪就是我白氏的盟友，谁敢动你就是在我头上拉屎撒尿，我第一个不答应！”
雪已经在赵羌谪的头肩上积起薄薄一层，白宁梧没有提出避雪，赵羌谪也没有移步的打算，他只是看着白宁梧，温和道：“我该做的，只是还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白宁梧面带笑意：“洗耳恭听。”
赵羌谪怜悯地看他，问：“你知道为什么高往以会倒得如此之快吗？”
白宁梧试探问：“为何？”
赵羌谪的目光落在账本上：“我赶着回屋喝药，就跟你直言吧。”
“今年三月，踽北天灾，朝中有人将上奏此事的奏疏全部拦下，又有人在乌州以北设立关隘，他们杀了想要逃往中原的踽北流民，把消息都堵死了，可踽北大旱，饿殍遍地，又起瘟疫，前前后后死了四十多万人，十一月，让踽北回京述职的旨意下达，事情瞒不住了。”赵羌谪投过目光去看雪原似的天仙湖，继续说，“踽北来了人，还不是个善茬，人杀不完了，他骑虎难下进退维谷，此事需要一个公道。”
白宁梧坐起了身，看向赵羌谪，皱眉思忖片刻：“此事是何人做的？”
赵羌谪的目光落在白宁梧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两人同时一笑。
赵羌谪移开目光，说：“天灾不是小事，民安则国安。天灾一事，圣上并不知情，居皇城又见不到踽北受苦的百姓，朝中也无人能够上疏此事，可顾南庭来了，纸包不住火，让踽北入京述职的圣旨到底是什么人下的？圣上把乌州、寂州交给你们，如今出了贪污军饷粮草这档子事，他自不会坐视不理，我是圣上在外的眼睛，总得推一个人出去定罪以示公理。”
“其实你们当初不必来找我，求人不如求己，你们大可上疏说自己也是受人蒙蔽，将责任全部推到乌州、寂州的身上，一群刁民而已，翻不了天，只要把事情压在乌州、寂州，邵涛、徐之然死了，账本没了，大家皆大欢喜。”
白宁梧思索着看向赵羌谪。朝中有兵权的人除了赵羌谪跟顾南庭，就只有白宁梧、李福以及江秉，而李福的手伸不了那么远，也无法做到悄无声息，江秉的守备军无召出东北就有谋逆之嫌，所以，能去乌州以北杀民以及封锁消息的人只有白宁梧，可踽北天灾一事，白宁梧在顾南庭入京前确实闻所未闻，白宁梧是听胡嵩之令派兵，但他压根不知道北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中的消息到底是谁瞒的？白宁梧蹙眉沉思。
赵羌谪虽然权势滔天，但踽北出事期间他一直在昏睡，首先就能排除，而剩余朝臣中能只手遮天的只有两个人，裴静明、胡嵩。
顾南庭入京前，裴静明知不知道踽北遭灾白宁梧无从得知，但胡嵩一定知道！白宁梧的目光谨慎起来，胡嵩为什么不提前将他摘出去？
似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赵羌谪展颜一笑，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袖上的雪，说：“因为打草惊蛇，他若事先将你摘出，让你跟高往以撇清关系，高往以便会有所察觉，事情，就难办了。”
